话音方落,他当即拾起这三条多少有些可怜的笨鱼,往早已准备好的柴火堆里去忙。
余笙自然不会就在旁边看着,动作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与他一并忙碌。
从生活质量的角度来说,两人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养尊处优,但这不代表他们毫无生活常识,至少在做饭这方面不是的。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那一锅鱼汤便已出现在眼前,烤鱼正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后剩下那条遭了清蒸的鲢鱼的卖相同样极好。
临湖而坐,星光如水为夜风所轻拂。
顾濯与余笙相对而坐,举箸落筷,以鱼下酒。
几杯快酒过后,便有话,话中隐约带着几分酸意。
“上次怎么不见你这么能钓鱼?”
余笙似是不在意问道。
顾濯想也不想说道:“是运气。”
余笙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她神色未变,不着痕迹地狠狠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心情才算是好些,说道:“那你这运气未免也来得太好了些”
顾濯心想那你一次过把三条鱼给钓上来岂不是气运所向披靡?
这句话他当然还是不会说,转而言道:“烤鱼的味道怎样?”
余笙闻言又再尝了口,没有说话。
顾濯问道:“嗯?”
余笙想了想,认真说道:“要不下次我们还是熬粥吧。”
顾濯安静片刻,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品尝,然后说道:“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余笙心想你这香料乱七八糟放一大堆进去,还能有不好吃的道理吗?
问题是,烤鱼哪里是这样子烤的?
这和吃香料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提个意见。”
余笙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头,问道:“你在荒原的时候是怎么解决吃的问题?”
顾濯回忆片刻后,说道:“前半程跟着商队一起走,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入山后多数时候是不吃,偶尔啃一啃干粮。”
余笙心想这和吞风饮雪有什么区别?
便在这时,顾濯忽然回想起一件小事。
他从三生塔中取出王祭亲自焗出来的番薯,说道:“尝尝。”
余笙看了一眼那个番薯,再是望向顾濯,只觉得这莫名其妙极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她仍旧接过那番薯,动作仔细地撕掉外皮,低头吃了一口。
紧接着,她一脸狐疑地看了眼顾濯,再吃了一口。
“这是你烤的?”
“没我不行。”
顾濯诚实说道。
且慢要是不在他的手上,王祭又岂会在那天夜里蹲在篝火堆旁边,认真认真地焗了一晚上的番薯?
这是一切的前提所在。
那么,他说这四个字当然就是事实。
余笙隐约觉得有些问题,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称赞了一句。
“很好吃。”
然后她感慨说道:“三生塔在这方面真方便。”
寻常修行者看不出来,但她又怎会不知道手里的那颗番薯出自数天以前?
时光的流逝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味道还是最开始那般模样。
顾濯说道:“在这方面的确不错。”
余笙端起一碗鱼汤喝了口,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想了想说道:“裴今歌当初在潮州城里停手,没让天命教倾覆,是因为你和她见面了。”
顾濯本就没隐瞒的想法,点了点头。
余笙为他盛汤,说道:“难怪她这么在意你。”
顾濯心想这话该怎么接?
无话可说,他唯有低头喝汤,以叹息行赞美之事。
余笙继续说道:“她去继续追寻盈虚留下的足迹了,可能在她有所得的那一天,就是破境踏入羽化的那一刻。”
顾濯还是觉得很是奇怪,放下碗,望向她。
“怎么了?”
余笙的声音很轻快,听不出半点阴霾,当然也就没别的意味。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没什么。”
余笙若无其事说道:“裴今歌对你的态度其实很有意思。”
顾濯神色不变说道:“是吗?”
余笙看了他眼,低头吃番薯,随意说道:“我从没有要求过她去神都救你,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和我没关系。”
“改天我找个机会向她道声谢。”
顾濯的语气很正常。
听着这话,余笙的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是该道谢。”
她说道:“裴今歌如今的压力很大,肩上是整个巡天司。”
顾濯提醒说道:“巡天司也是我的。”
余笙想了想,说道:“但你现在不怎么强。”
很委婉的一句话,让顾濯无话可说。
余笙忽然问道:“所以,裴今歌为何和你有了交情?”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她真实地犹豫过片刻,最终还是问了。
主要原因是好奇……总之,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顾濯答得很坦诚。
“去年望京时认识的,当时我不怎么喜欢她,因为这人不仅麻烦,还很危险。”
他说道:“后来又在神都陆续见了几面,相聚一直不欢。”
余笙嗯了一声,说道:“否则你也不会刻意使手段,让她遭了赋闲。”
顾濯沉默片刻后,简单讲述了一遍秀湖真人的死亡。
余笙心想这的确很难让人喜欢。
言语间,她举箸尝了一口烤鱼肉,发现味道似乎也还凑合了。
顾濯回忆往事,说道:“我不否认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但终究是令我不痛快的,这就是矛盾所在。”
余笙忽然觉得自己胃口变好了。
“至于再后来的事情,都在今年的望京和神都里,我想我没必要再说了。”
顾濯看着她说道,声音十分坦然。
余笙闻言微怔,握着筷子的右手变得有些僵硬。
然后她泰然自若地为顾濯夹了一块鱼肉,温声说道:“尝尝。”
顾濯自然不会拒绝。
今夜星光明媚,夜风莫名送暖,不似深秋,更像浓春。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洒落在湖畔,照亮少年少女的身影,有种温暖而美好的感觉。
两人说话的速度不怎么快,很多时候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因为他们很无奈地发现……那三条鱼着实太过肥美了些,想要一次过吃完着实不是容易的事情。
至于放进三生塔里头,客观角度而言是一件不太美观的事情。
主观原因则是二人依旧有话可说。
这时的画面,要是落在今夜以前的顾濯和余笙眼中,想来要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因为谈话中的他们不再思前顾后,话越多越是来得随意。
与鱼肉一并消失的还有酒。
都不是真正的少年少女,两人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的顾忌,但也没有到过分的程度,连微醺都很难算得上。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总是如此,看似有千斤重,真要聊开却又发现仅此而已。
夜色渐深。
再深。
极深。
两人身前都是一片狼藉,唯有残存的鱼骨无声叙说着,生前的它们究竟有多么肥美。
黎明前最是黑暗,那片不知从何处洒落的光线已然消失,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有秋雨悄无声息落下,如丝似缕,寒意渐生。
谈话的声音淡了,没了。
然而,无论顾濯还是余笙都没有起身离开,他们静静地坐在当下的位置,任由细雨微湿面孔,带走那些困意与疲倦。
这场谈话十分愉快,极大程度上超出两人事先的预料,即使在那些陌生的熟悉方面,更是在他们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子聊过天了。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承担着倾听者的责任,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有资格和他们闲聊,偏生这极少数的人又往往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哪怕孤独是人生的常态,而他们也都早早就习惯这种生活,但终究……还是没有必要拒绝这种惬意吧?
“黎明快要来了。”
顾濯的声音再次响起。
余笙嗯了一声,听着很轻。
顾濯抬起头,望向落雨的天空,说道:“要是大雨倾盆?”
余笙平静说道:“或迟或早而已。”
话里聊的是未来。
几乎无可避免的那个未来。
“在此之前……”
余笙缓声说道:“先把伞撑起来就好。”
顾濯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彼此之间的距离上,说道:“那把伞可能得要很大。”
余笙顿了顿,说道:“所以很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莫名浮现出两个字——并肩。
这是当年所没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现在这一次呢?
余笙没有什么信心。
顾濯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心想这事就是很难啊。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不再如前美好。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
余笙站起身,面朝满湖秋雨,轻声说道:“我想,现在或许可以问一问。”
顾濯还在想先前的问题,思考着那场定将到来的倾盆大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情?”
余笙忽然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用手背缓缓擦去眉眼间的雨痕,平静说道:“关于林挽衣你大概是怎么想的?”
是的,这是她从最开始就在避免去谈的那个话题。
只是兜兜转转,到了谈话的最后……她发现这依旧是绕不过去的一件事情。
那就问吧。
谁知道错过今夜,还要再等到哪一夜呢?
顾濯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向,在听到这句话后很自然地怔住了,半晌过后才是醒过神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前盛着三条鱼的碗碟,发现其中早就已经盈起雨水,是浅浅的一层,莫名倒映出他此刻的眼神。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余笙旁边,说道:“我是这么想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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