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不假思索说道:“前提是一切如她所想般发展。”
道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感慨,说道:“是啊,在如今这种开头对了,结果也对了,过程却偏偏都错了的情况下,她大抵是要和你把话都说清楚的。”
顾濯没有接话。
言至此处,他已经走到这株古树的粗壮枝丫末端,离地已有数十丈高。
有云海倏然映入眼帘,未曾漆黑如墨,满树光火映照之下,隐有几分朝阳初升之时的瑰丽。
云中忽而有鸟浴光而起,轻震双翅,飞向古树,为那万盏佛灯衔来新火。
烧灯续昼之景,大抵如是。
道休缓步来到顾濯身旁。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
他自问自答道:“不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慈航寺今次所作所为是在顺水推舟,而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
顾濯置若罔闻。
道休说道:“我本以为娘娘的意思,即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但你师姐今天却提醒了我,这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顾濯摇头说道:“这句话太假了。”
道休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半点尴尬,说道:“因为这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顾濯说道:“然后你还要提醒我,那位娘娘为什么能有自己的意思,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对吗?”
道休笑而不语。
顾濯看着他,心想自己讨厌和尚果然是有道理的。
道休回以平静目光,笑容如声音般温和。
“也许还很遥远,也许根本不会发生,也许是一个只在臆想中的未来,但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河的这边是你的师姐,她对你纵有千般不满,仍旧愿意为你站出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河的那边是喜欢你的姑娘,无论几许风雨,她始终坚定站在你身旁,但她只能陪你淋雨。”
“河的两岸分别站着她们最为重要的亲人。”
年轻僧人看着顾濯,说道:“届时,你究竟要站在河的这头,还是那头?”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这个问题很没有意思更没有水准。”
年轻僧人叹息说道:“世事向来如此无趣。”
“如果真有那天……”
顾濯看着道休,平静说道:“我会先去做一件事。”
道休一脸好奇问道:“什么事情?”
顾濯笑了起来,笑容格外开朗与阳光,问道:“你猜?”
道休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说道:“不会是要灭我慈航寺满门吧?”
听着毫无道理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因为他本就是这世上杀人最多的那个人。
“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
顾濯摇头说道:“我不爱杀人。”
道休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思而有所得,笑着说道:“那我很期待你来诛我的心。”
……
……
谈话进行的并不愉快,原因当然是在道休的身上。
当顾濯离去后,苦舟僧来到此间,满怀不解地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您要把顾濯推到慈航寺的对面?”
道休静静看着飞鸟衔火的画面,神情平淡如冷水,说道:“立场随时可以调转过来,须知决定一个人心意所向的永远都是利益,以及信念。”
苦舟僧皱起眉头,说道:“仇恨呢?”
道休说道:“深到极致的恨不也是信念的一种吗?”
言语间,他悠悠然地盘膝坐下,看上去颇具禅意。
有鸟儿误以为他也是佛灯,成群结队飞往此间,盘旋着不愿离去。
“更何况你还没发现吗?”
道休抬起手,让一只鸟落在指尖之上,随意说道:“这人对禅宗没有哪怕半点好感可言,谈不上全是厌恶之意,但也相差无几了。”
苦舟僧很是意外,低头说道:“弟子没看出来。”
道休说道:“像这样的人,与其耗费力气改变他的态度,倒不如引导他去做些我们希望看到的事情。”
苦舟僧问道:“若是他不依您的意思呢?”
“人世间的路就那么多,他只要是往前走,总归是要为自己选一条路的。”
道休淡然说道:“为了不遂旁人之意而刻意选择另外一条路,何尝不是一种遂意?”
苦舟僧闻言沉默,若有所思。
“此皆小事。”
道休望向北方的天空,眼里仿佛看到了那座天下第一雄城,说道:“如今你真正需要在意的不是顾濯,而是下一任国师该由谁来当。”
数天以前,他亲手写了一封信让弟子送往神都,亲自交到那位大太监的手上,让皇帝陛下过目。
那封信上只讲了一件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的事情。
——请辞。
……
……
离开那株古树后,顾濯回到禅房。
这一次余笙没有站在门外,而是就在房间里头等着他。
窗檐下堆着的雪早就已经化了,留下的痕迹也被风干彻底,若是人心中的疑问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顾濯从未做此奢念,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此刻也难免疲惫。
他在茶几前坐了下来,准备为自己泡上一壶黑茶,迎接这场势必要耗费大量心神的谈话。
余笙说道:“很好。”
顾濯心想接下来应该就是但是了。
余笙认真说道:“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顾濯沉默了会儿,心想难道这次你要说的难道是不过?
余笙唇角微翘,寻常容颜上是不寻常的笑容,温声说道:“最重要的是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与这件事情相比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顾濯还是没有等到那两个字,问道:“什么事?”
余笙没有解释。
她心想,这该如何向你解释呢?
难道说你行事如此嚣张,与那人的温润如玉截然不同,让我确定你真的就是你,与他没有关系吗?
这话未免太奇怪了些。
当然是不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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