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长,很忙啊——”
徐斯年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煞有介事地敲了敲门,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学武抬起头见是他,也是笑着招了招手,随意地问道:“跟李主任谈完了?”
“嗯,跟张副主任也谈了谈。”
回到自己曾经的办公室,徐斯年内心的感慨颇多。
当年他还是厂办主任的时候,李学武才一个保卫处的干事。
现在李学武已经坐在了比他还要高的位置,你说上哪说理去。
厂办主任他干了七年,李学武从干事到现在也才三年,这世上还有王法嘛!
自己乘风破浪,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成为一名红星厂的封疆大吏了。
你能说他工作不努力?
你能说他人生没运气?
可他使劲地跑,铆劲地蹽,一抬头,前面撒欢的不正是曾经的小小保卫干事嘛。
什么保卫干事,现在得叫秘书长了。
“新来的这位张副主任。”
徐斯年坐在了李学武的对面,由着彭晓力帮忙点了烟,“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也没避着彭晓力,玩笑着对李学武说道:“张副主任说你不是个东西呢——”
“是嘛——这个评价很特殊啊,”李学武点点头,写完了手里的意见,抬起头看向老徐问道:“那一定夸你是个东西了吧?”
“哈哈哈——”
徐斯年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在仕途上都跑不赢对方,更何况是嘴皮子了。
“我当然也不是个东西,否则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领导下不来台了。”
“这是啥时候的事啊?”
李学武一脸茫然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嗯,你要不知道啊——”
徐斯年吐了口烟,好笑地摇了摇头道:“张副主任还以为咱俩是故意坑他的。”
“我当然都无所谓啊!”
他摊了摊双手,挑眉说道:“三五年之内,我老徐是不打算回江东的,你可要小心了。”
“人家都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徐斯年点了点心口强调道:“这暗箭最是了得,能杀人诛心啊。”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李学武微笑着问道:“徐主任,您这……该不会是点我呢吧?”
“嗯——不能够——”
徐斯年鼻孔里冒烟,微微摇头道:“咱们是什么关系啊,我能怀疑你嘛。”
他抬了抬手,见彭晓力摆了茶点点头,示意了门外方向说道:“人家张副主任都说机关里拉帮结派的,混沌不堪,这明明是在点我呢嘛——”
“领导真是这么说的?”
李学武故作怀疑地看着他说道:“我不信,张副主任那人多好啊,能这么贬责于我?”
“别是你老徐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班子成员之间的同志感情呢吧——”
“哎呦,我忘了这茬儿了!”
徐斯年好惊讶地一拍大腿,目光调侃地说道:“您现在是厂领导了,你们才是一伙儿的啊。”
“那不对啊——”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外,呛声道:“凭什么刚刚他说咱们是一伙的,给他难堪了啊!”
“这你可提醒我了,等会儿我得找他去,这个骂我不能挨,当厂领导的不能指桑骂槐欺负人啊。”
“嗯,必须找回这个面子。”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老徐,放心大胆地去,我支持你保护自己的利益和权利。”
“瞧瞧,这会儿就看出咱们厂领导班子的团结紧张的氛围了,很符合时代要求特征啊!”
徐斯年嘴真脏啊,揪住了李学武咬着不撒口,连棍扫一大片都不在乎了。
“你看,你又急了——”
李学武点了点桌子,看着他说道:“不是我批评你啊,当干部的要守好自己的底线,不能什么话都说。”
“李主任就经常讲嘛,摆好自己的位置,管好自己的牌气,”他言辞恳切地说道:“老徐啊,你是不知道,红星厂的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少说话。”
“嗯——这水是深啊!”
徐斯年扯了扯嘴角,在烟灰缸里点了烟灰,说道:“秘书长的教诲我是铭记在心啊。”
“可您也知道,我这都多少年了,”他歪了歪脑袋说道:“脾气就这样,想改一时也改不了怎么办嗯?”
“要不我就少往领导跟前凑得了,管不住我自己这张嘴,说出什么大实话来还要讨人嫌。”
“嘴管不住?你说喝多了管不住嘴我都不信。”
李学武一横了眼睛,讲道:“喝多了耍酒疯的我见过,就是没见过喝多了群殴领导的。”
“哈哈哈——”徐斯年大笑着坐直了身子,点了点烟灰,意味深长地说道:“要不怎么说你是秘书长呢,到多暂我都服气,就单论口才我都甘拜下风。”
“如果有一天我夸你口才好过我,那你就要小心了,”李学武微笑着看了他讲道:“我嫉妒心可强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换你回来当这个秘书长。”
“哈哈哈——”徐斯年心领神会,大笑着点灭了烟头,说道:“这秘书长啊,拿枪逼着我都不当!”
“嗯,因为你知道逼你的人不会开枪,”李学武眼睛微微一眯,道:“但你知道我敢开枪。”
“所以你是我领导啊!”
徐斯年探了探身子,看着李学武问道:“怎么,领导,咱们营城的棋什么时候开始下啊?”
“你看,刚说了你就不长记性。”
李学武身子后撤,靠坐在了椅子上,说道:“电话里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再等等。”
“还要等啊——”
徐斯年认真了起来,手指点着桌面讲道:“抛砖引玉,我这块砖抛得太早了吧!”
“您要是早说这么等,我也不能那么着急跟营城那边联系,现在把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
“你知道我要引哪块玉啊?”
李学武眉毛一挑,道:“你看到的玉,充其量就是整个计划的冰山一角,让你等不是为了坏你名声。”
“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他迭起右腿,语气淡然地讲道:“某人有一宝贝紫砂壶,每夜都放床头把玩,一次失手将壶盖打翻到了地上,惊以后,甚恼。”
“壶盖没了,留壶身何用?于是抓起壶扔到窗外。天明,发现壶盖掉在棉鞋上无损。”
李学武脑袋微微一撇,继续讲道:“此人大恨之,一脚把壶盖踩得粉碎,再出门,见昨晚扔出窗外的茶壶,完好挂在树枝上。”
“有的时候啊,事情可以等一等、看一看、缓一缓。”
他看着徐斯年点点头,说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要跟你讲冲动是魔鬼,提醒你学会冷静思考,你是不是要说我贬低你,看不起你这位老同志啊?”
“那不能够,我理解您的意思。”
徐斯年目光掠动,斟酌着说道:“不见泰山不仅仅是因为一叶障目,也有可能是我站的太低了,对吧?”
“你呀——你呀——”
李学武坐直了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了钢笔说道:“正好,晚上辽东驻京办的副主任胡可约了我吃饭,你也一起吧。”
“不大好吧——”
徐斯年试探着说道:“人家是请您过去小酌,我过去跟着搀和算怎么回事啊。”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
李学武抬起头一吊眉毛,问道:“不想知道抛你这块砖,要引什么玉了?”
“您要这么说,那我得去,”徐斯年故作正经地讲道:“秘书长照顾我,要带我见世面,那我得兜着。”
“呵呵——”李学武轻笑一声,用手里的钢笔点了点他,意味深长地讲道:“你知道我敢开枪。”
——
周六的下午,宣传处处长卜清芳给李学武送了几张演出票,是东城红星剧院的。
“离你家很近,周日带爱人和孩子去看看,挺有意思的,”卜清芳调侃他道:“别为了工作丢了最需要关心的人啊,你可是最讲原则的。”
“唉——”李学武叹了一口气,接了演出票说道:“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啊。”
“谢谢了啊——”他扬了扬手里的票,说道:“还劳您破费,这么惦记着我。”
“听办公室说的,秘书长一坐一整天。”
卜清芳坐在了对面,挑眉问道:“真这么多工作?”
“刚接手嘛——”
李学武端着茶杯站起身,走到茶柜边上新泡了一杯茶,又给自己的茶杯里续了热水,这才端着走了回来。
他将新泡的那杯摆在了卜清芳的面前,就这么站在办公桌旁边讲道:“有太多的工作需要梳理了。”
“丁主任留下的难题?”
卜清芳侧着身子靠在了椅子上,看着他问道:“没听说有什么麻烦事啊。”
“丁主任走的早不如走的巧啊,他应该庆幸的。”
李学武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苦笑着说道:“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是最简单的,最难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现在的委办影响你发挥了?”
卜清芳理解了他的意思,好笑道:“当初接手保卫处的时候,环境不比现在更好吧?”
“不,保卫处是破而后立。”
李学武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放下茶杯坐了下来,讲道:“现在的委办是在一座千疮百孔的历史古迹上重新搭建一座符合时代和审美要求的建筑。”
“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强调道:“人事关系是新的,组织架构是新的,连管理责任都是新的。”
“就连我这个秘书长的职位都是新的。”
李学武坐直了身子,看着她讲道:“在不破坏原有组织架构基础的前提下,如何打造一支能够应对组织需要、工作需要和时代需要的具有战斗力,团结的队伍,是我目前最需要破冰的难题。”
“你太难为自己了——”
卜清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必须承认,你在保卫处做的很好,保卫组成立后你的管理更上层楼。”
“就连领导都承认这一点,但是!”
她认真地讲道:“你的成功不可复刻,你在保卫处、保卫组的成功也不能复刻在管委办,对吧?”
“我很理解你为厂里分忧,为机关解难,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机关里的所有难题,从组织到制度上,规范和整理出一条科学和可持续性的办公模式。”
卜清芳抿了抿嘴唇,点点头说道:“我十分相信以及肯定你能做到这一点,但你得给自己一点时间。”
“你是说我太着急了?”
李学武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着说道:“可我觉得我还没有发力呢。”
“等你发力就晚了——”
卜清芳好笑地说道:“每一次制度的改变都会引起保守势力的阻挠和反馈,你有考虑过这些吗?”
“这个还真是没有。”
李学武眉头一挑,胳膊搭在了办公桌上,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在保卫处没有保守这么一说。”
“当然,保守的都不在了。”
卜清芳点了点桌子,笑着提醒道:“万事开头难,别累坏了自己,还落下一堆埋怨。”
“嗯,有道理——”
李学武似乎理解了她的话,点头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在委办不会待太久。”
他翻了翻手掌,补充道:“我是说下一步的安排。”
“嗯,看得出来,”卜清芳点头说道:“不仅仅是我看得出领导对你的重视和信任,几乎所有人。”
“他们能忍着不发牢骚,不会是等着我走呢吧?”
李学武好笑道:“这真是让我太伤心了。”
“呵呵呵——”
卜清芳微微摇头,道:“大家还是很信服你的,保守只是一小部分的声音。”
“对于你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李学武感慨了一句,认真地看了她讲道:“李主任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也就一年,你懂了吧。”
“是去接董副主任的岗?”
卜清芳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而后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你现在的动作幅度很大,很着急。”
“没办法不着急——”
李学武示意了办公桌上的文件堆,说道:“大部室、小处室的变革就是要从管委办开始。”
“拿不出一个标准来,其他的部室怎么做工作?”
他面色严肃了起来,讲道:“大部室工作模式的核心就是去结构化,压缩管理层级,让执行力得到提升。”
“拿委办为例,向综合管理部的过渡过程中,处室和科室的概念要逐渐淡化掉。”
李学武竖起食指点了点,强调道:“大部室是以职能和业务来进行分工的。”
“精简的不仅仅是结构,还有人员。”
他抿了抿嘴角,说道:“一岗多能,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人才才能在未来的机关里生存。”
“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
卜清芳微微皱眉道:“照你这个标准,集团成立的时候,机关就会淘汰掉一批人,每年都会淘汰。”
“淘汰不是目的,目的是过滤。”
李学武把手掌横在面前,讲道:“你必须得承认,厂里绝大多数的干部都有机关的工作经历。”
“那么,完全有理由把机关作为一个过滤器来使用,也可以称为试炼场。”
他收起手掌,指了指上面,讲道:“是真金就不怕火炼,过滤掉残渣,留(流)下来的就是精华。”
“这部分人经过培养和锻炼后,完全有能力和水平放下去,担任部门或者分公司相关业务的负责人。”
李学武手指转了个圈,总结道:“从机关到基层,上上下下,每一步都是过滤,每一级都是锻炼。”
“当你经历了无数次过滤和锻炼之后,就会变得纯净通透了,”他点点头,说道:“虽然在这一过程中,留下来的会越来越少,但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卜清芳思索着,点点头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大部室体制下,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件好事?”
“减少了过滤的次数,就等于增加了成长的空间,”李学武坦然地讲道:“压缩了层级,给更多人展示自我能力和才华的机会,你说对他们是不是件好事?”
“大部室体制下,干活的多了,说话的少了。”
卜清芳理解地说道:“千根线一根绳,是都攥在大部室主要负责人的手里,责任也更明晰了。”
“红星厂正在扬帆起航,”李学武看着她,讲道:“未来要面临的挑战是咱们以前不敢想象的。”
“团结不能只体现在口号上,责权必须明确,”李学武认真地讲道:“集团化不是放羊,更应该是赶马车,鞭子缰绳都得攥手里。”
“理解了,”卜清芳看着他说道:“你现在的不舍昼夜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个想法。”
李学武笑着问道:“前段时间咱们还说到了,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真想我来给你搭班子啊?”
卜清芳好笑道:“我不是都跟你叫领导了嘛。”
“听着不是很真心啊。”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说道:“考虑一下,不想下去的话,就来我这。”
“成啊,我考虑一下。”
卜清芳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站起身说道:“保卫组那边不是还得一段时间呢吗?”
“你抓紧考虑吧,呵呵。”
李学武轻笑着说道:“你要是犹犹豫豫的,我可推荐别人了啊。”
“那也得容我处理一下手头上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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