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之上,日头高悬。
午时三刻已经到了。
照时辰,该监斩官发号施令,处决人犯。
胡天赐也已被重新堵上嘴巴,跪在行刑台上,而在他身后,刽子手已将大刀高高举起,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也已瞄准他那脆弱脖颈。
只消一声令下,这一刀必能砍断颈项,砍下又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万事俱备,只待胡惟庸下达最后的命令,但胡惟庸此刻僵坐不动,丝毫没有发号施令的迹象。
非但如此,他瞪着场中的胡天赐,一脸垂丧失神,似乎已神游天外。
如此情况,周旁之人自也理解。
毕竟,胡相要斩的是自己儿子,临到关头,难免心有不舍,但大义灭亲的口号早已喊出,他胡惟庸也已坐到监斩台上,总不能临场作罢。
再说,台下看热闹的百姓,刚才也听到了胡天赐的话,此刻也在高呼行刑,若再无动静,恐怕要出事。
因此,守在一旁的副手赶忙凑上前去,小声提点道:“胡相,胡相?时辰到了,该……该送公子上路了……”
副手连呼带喊,甚至上手轻轻推了推胡惟庸,终于将其唤醒。
人虽唤醒,但胡惟庸依旧面如死灰,双目无神,他眼神里,不光有惊疑、迷茫,更有震骇、绝望,更甚至,还有怨恨和凶戾。
外人自然难以理解,此刻胡惟庸心中的五味杂陈。
这复杂情绪,不光来自眼前的刑场,更来自远在深宫之中的大殿,来自那场大义灭亲的算计。
儿子被换出去,又被换回来,这大义灭亲的戏码竟成了真。
要说这背后没人策划,谁能信呢?
他胡惟庸使的这招“李代桃僵”,却不想被人将计就计,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史书上屡见不鲜。
是谁在背后搞鬼?胡惟庸想都没想,就猜到了。
是他,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朱天子,他果然没变,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无情君王。
脑中百转千回,心中五味杂陈,胡惟庸不由从心底发出一阵苦笑。
枉自己得意洋洋,觉得世人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实际上,自己才是真正的小丑,他彷佛看到朱元璋坐在高台上,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棋差一招,如今被逼到这绝路上,胡惟庸当真无法抉择。
大义灭亲的豪言壮语已然放出,又怎可收回?即便当下不扔出这亡命牌,也绝救不回儿子性命。
想到这里,胡惟庸只能将心一横,拿起那代表行刑的令牌,高举起来。
双手在颤抖,嘴角在抽搐,原本那呆滞无神的双眼,也已紧紧闭上。
“天赐,是爹对不起你!”
如此表现,台下的胡天赐岂能看不出来?
“呜呜……呜呜……”
胡天赐挣扎得更厉害了,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行刑!”
终于,令牌抛落在地,刽子手的大刀也随着挥落。
伴随着围观百姓的呼喝声,胡天赐的人头滚落在地。
立时间,刑场的气氛达到高潮,在场百姓无个欢欣鼓舞,喧吵庆祝。
欣喜之余,百姓们死死盯住那滚落的人头,恨不能叫它滚到自己脚边,好上前踩上两脚。
但,好巧不巧的是,这人头滚落,并未朝看台下方滚去,而是往上滚了几圈,落到胡惟庸那案台之前,那颗披头散发、沾满鲜血的人头正脸,竟刚好冲向监斩台上。
砍落掉地的人头,自是狰狞恐怖。
七窍流血,血红双目瞪得老大,嘴巴也微微张着,口舌似厉鬼那般耷拉出来。
这副场面,原本就恐怖之极。
更骇人的是,那人头上,汩汩流着鲜血的双眼,此刻正死死盯着胡惟庸。
四目相对,人头似乎正在向胡惟庸质问,问他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何你这个父亲不庇护自己。
看着胡天赐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胡惟庸只感觉胸口一阵气血上涌。
“噗!”
他终于将忍不住,口中喷出鲜血。
“相爷,相爷!”
周围人群扑上去时,胡惟庸已然昏倒在地。
………………
“夫君,你回来了!”
日落时分,陆羽回到自己的院落,徐妙云已迎候在门口。
毕竟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徐妙云一听陆羽回府,自然要迎上去服侍。
往常,陆羽定会与她相伴进府,二人恩爱密谈一番,可今日的情形,却不大一样。
陆羽走进院里,只朝徐妙云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埋头往屋里走,既不与之把臂畅谈,也没任何亲昵举动。
“咦?夫君这是怎么了?”
徐妙云大是好奇,忙跟了进去。
陆羽一进厅堂,便自顾自坐了下来,仍是埋头思虑,直到这时,徐妙云才发觉,陆羽的心情似不大好,他脸色晦暗,眉头紧蹙,似有烦心之事。
徐妙云赶忙坐到一旁:“夫君,您这是……怎么了?”
照说陆羽今日只是去观看胡天赐处决,不应该遇到什么烦心事的。
陆羽却仍是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肯应答,看这情形,他心中烦忧极是严重。
徐妙云自嫁进陆府,还从未见陆羽有这般忧虑过,她所认识的陆羽一直是个乐天派,天大的艰难困苦也只当过眼云烟,前两日夫妻夜话,谈及替朱天子挡刀那生死关头,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可看当下状况,他似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处。
徐妙云心焦不已,恨不能立马将之摇醒,追问缘由。
可毕竟她并非寻常女子,善解人意如她,自是知道这时候不能妄加打搅,她只好默默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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