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苟政的担忧,仍是“杞人忧天”,当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长安的赵军并没有出城劫营的勇气。诸部义军在享用完酒食之后,便于营内休整恢复,反倒是一些义军将领,饮酒作乐,夤夜方休。
包括中军那边,苟胜最终是醉醺醺、晕乎乎地被搀回营,让苟雄、苟政二兄弟找其谈话的意图落了空。另一方面,苟政提出的宿营警戒准备,由于比以往严格、麻烦了些,引发了被安排值守士卒的不满,尤其在一夜无事的情况下。
对此,苟政也彻底“自闭”了,仲兄苟雄的那番话,也再度在他脑海中回响:这是大兄苟胜的部曲,部曲一切事物都围绕着大兄而展开,他都不以为意,自己干着急,又有何用?
带着这样的念头,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当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更加沉稳内敛了。
翌日清晨,苟氏营地,各队生灶,炊烟袅袅,食物的香气弥漫着,勾着所有人的味蕾,对于义军将士来说,大抵只有三件事能够让他们喜悦了:打胜仗、奸淫掳掠以及吃饭。
而进食吃饭,对于处在朝不保夕的造反生涯中的义军来说,是最受欢迎的事了,毕竟,这是人生头等的大事,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事比它更重要的了......
在由前军直接管理的辎重营地内,也格外忙碌,日前左翼战场上的缴获,有为数不少的部分,都被苟政带人强行收拢到一起。
因为背靠京兆,来袭的赵军属于轻装出动,所携辎重并不多,因此战胜后的缴获,只以兵器、旗甲为主,另有一些马匹、牲畜。
而这些,对没有稳定后勤供给的义军来说,依旧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旗甲兵器能够带来安全感,提升武力,强大了之后,也更方便去掠夺生存所必需之物资。
此时营地内,一切缴获,被苟政下令,分成了几份,各置一堆,同时有几股人马,拉着大车小车的,正在装载。却是此前苟政于战场上的承诺,战后与战诸军共分缴获,如今,人家上门来讨要了。
苟政自无毁诺的念头,拉着仲兄苟雄一道,兑现诺言......见真从苟部要到缴获了,前来索要左翼各军部将,自是喜笑颜开,对苟政大加恭维。
而此事,在口口相传下,也慢慢地在起义军中传开了,对苟政此举的评价,也呈两极分化。称赞他的,说他信守承诺,是个当世难得的义士豪杰;贬低他的,则鄙其愚蠢,舍实利而务虚名。
但不管如何,之前在起义军中只算个小透明的苟政、苟三郎,名声开始远扬了,就连大将军梁犊,在听闻此事后,都不禁感叹:苟氏,一门三杰。
而宿醉醒来的大兄苟胜,在听闻此事后,大怒,立刻命人唤苟政至帐中,怒斥一顿,即便苟政加以解释,诉说曲直,也难让其释怀。那些缴获,都是他与众将士拼命搏杀,付出鲜血与死亡,方才获得的东西,你苟老三就这么大方与人了......
以苟胜的胸襟与度量,原是不至于以此小节,而生如此大怒的。根本原因在于,苟政这个三弟,是越发自作主张,任意行事了,不管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家长,这都让苟胜很不满。
就在苟政对大兄的思想与作风忧虑不已之时,苟胜对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也同样忍受许久了,说,说不动,打,打不听,这让苟胜甚是头疼。
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小惩大诫”的意思,通过一番严厉的训诫,那些有意见的部曲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大兄之爱弟,还是爱得深沉......
而苟政,面对苟胜训斥,除了正常的解释之外,则显得很顺从了,在各种努力与尝试之后,他的心态在悄然之间已经彻底摆正,思想也得到了真正的转变,不再是那种“口服心不服”的状态了。
同时,苟政也清楚,这件事,自己的确做得不妥当,慷苟部之慨,邀一己之名......也就是大兄苟胜没有真正介意,否则,难谈如何收场。
更让苟政警醒的是,他对自己一贯以来的言行,也有了一番深刻、彻底的反思,必须得约束了!否则,就如此深厚的兄弟情谊,又经得起几次消耗?
在这样的心态下,当与仲兄苟雄一起就部曲前途,向苟胜进行劝说之时,苟政也头一次收敛起了锋芒,言辞不再那般犀利,阴阳怪气也少了,而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与语气,帮助苟胜进行分析、筹谋。
当苟三郎变得这般“乖顺”的时候,苟胜反倒有些不习惯。也如苟雄夜谈时所说,当苟政再度提出脱离义军的时候,苟胜的态度,依旧是迟疑的。
低矮的军帐内,就苟氏三兄弟坐在一块儿,气氛就如当初举事之前那般压抑紧张,苟雄默不作声,苟政拿着一根铁钳扒拉着柴火,大兄苟胜则在那里埋头沉思,面上就仿佛凝上了一层霜。
许久过后,苟胜抬头,深吸一口气后,问苟政道:“元直,你总是劝我,脱离义军,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促我随大将军起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苟政淡淡然地说道:“当初在雍城,外有朝廷逼迫凌辱,内有梁犊潜蓄乱志,不随众赴逆,当时便难保全,何谈今日?
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了,我部曲壮大,大兄威望日隆,也初步具备生存之实力,当此之时,自当为了将来筹谋,不能再一味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兄,小弟还是那个看法,东归死路一条,梁犊难成大事!”
“即便如你所言,未必不能死中求生!”苟胜咬牙道。
“百一之可能,值得将部曲兄弟,都搭进去吗?”苟政反问道。
“你怕死?”苟胜突然凝视着苟政。
苟政并不漏怯,依旧平和地应道:“小弟更怕毫无价值地去死!”
兄弟俩对视着,目光都仿佛在空气中交汇、碰撞,良久,苟胜道:“若我执意东归,你待如何?”
闻问,苟政露出了一抹笑容,挺直身子,拱手道:“那小弟,也唯有随大兄蹈死赴难了!大兄对小弟天高地厚之恩,小弟纵有诸般想法,就是不能当逃兵!”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虽然嘴上没有表示,但眼神中的笑意,已然出卖了他的欣慰与释怀。而注意到其反应,苟政也不禁暗叹,大兄还是一头顺毛驴......
短暂的思索过后,苟胜站起来了身,苟雄、苟政二人也跟着起身,踱步几许,苟胜猛地扭头,瞅着苟政,带着些怨气道:“大将军待我兄弟不薄,岂能轻易背反?何况,以义军今日之盛,又岂是能够轻易摆脱的?”
“只是脱离自立,何谈背反?何况,此事也需看准时机,讲究方式方法......”苟政这么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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