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问题摆在了苟胜面前,雍城攻还是不攻?进攻的话,城中情况不明,守备不明,虽然以雍县这样的秦雍小城,料想也不会有多少官兵守卫,但凡事就怕意外。
战争固然有赌博和冒险的成分,但这种闭着眼睛刮彩票的情况,若非必要,谁也不想碰到,尤其对背负着兄弟部曲前途性命的苟胜来说。
不过,苟雄倒是说了一番豪壮之言:世上还有比背反朝廷,举事叛乱更冒险的事吗?今事已起,后路已绝,我等冒死争命,区区雍城小邑之险,算得了什么?
苟胜也显然被二弟这番言语感染了,骨子里就不是怕事畏死之人,再无犹豫,决定率众攻城。虽然苟政的意见不那么重要,但作为大兄,苟胜还是问了问他的意见。
而苟政则只尽到一个“谋臣”的义务,就提出两条意见,若求稳,自可等梁导、乃至梁犊大军齐至,雍城绝对无法抵挡,但他们必为人小觑,且容易引发梁犊不满,有失声望。
若选择冒险,那么必须求速,对于缺少兵器,更缺攻城器械的苟部而言,想要以最小代价拿下雍城,重在突然,而这份突然性,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丧失。
在此基础上,苟政又给出了一条破城“妙计”,选拔勇敢之士,伪装成雍州兵,前去诈城,若能藉此诓开城门,那不只减少了强攻的风险,还免了攀城的苦恼。
对苟政的建议,苟胜欣然纳之,他们此前夺得了一些雍州兵旗帜,正好利用上,又经过兄弟三人一场细致的密谋,一场针对雍城的突袭计划出炉了......
苟部在土塬间,一歇就是足足半日多,这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都是人,不是钢筋铁骨。一直到日晡时分,部曲们方才在脚踹鞭抽间苏醒过来。
手段虽然粗鲁,但却最有效,在苟氏部曲中,即便威信如苟胜,精悍如部卒,但在军纪方面实则也是一言难尽的,而这,已经优于许多军队。
如今这个时代,不管是从治国,还是治军上,都丧失了许多曾经具备也应当具备的理念与特性。这是个良心泯灭、兽性沸腾、凶暴当权的世道,黑暗沉沦的大环境下,生存本身都成为了一件艰巨且奢侈的事情,更难谈其他了。
苟政身处其间,没法“带滤镜”去开眼看这个世界,经历地多了,也渐渐跟着沉沦,看得多了,对许多事,也就习惯了,麻木同样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秉持着谨慎原则,在出发之前,苟政是不厌其烦地与两个兄长商讨,大作考量,力图在有限条件下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将尽可能多状况考虑到位,一直说得大兄苟胜暴躁地打断他。
不就是打一仗,攻座城吗?何来那诸多的意外与麻烦?苟老三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平日里心思重,意见多,一但遇事,就不知所处了......
也能够理解苟胜对苟政那种谨慎的不耐烦乃至鄙视,毕竟,苟胜自从军以来,经历的战阵并不算少,而绝大多数时候,他打仗都是靠着一股血勇,比拼的也是精悍与胆量。
说白了,即便已经做到一幢之主,一族之长,苟胜对战争的认识还是很简单的,至于苟政,由于“天性”的原因,想得更多也更杂......
而紧随后便展开的“雍城之战”,简直是对苟政的啪啪打脸,完美地佐证了苟胜的看法。整个过程,苟政的那些谨慎而“完备”的考虑与应对措施,全无用处。
首先诈城就没有必要,面对苟胜的“诈城小队”,雍城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任其近前,被暴起砍翻几人后,迅速如鸟兽散,城门既下,大队涌入,一举克城。
而雍城之内,官兵连同衙役在内,不过三百余人,根本不是对手,被迅速击破、歼灭,县长及僚属以下,或杀或俘,相比之下,反是在对城中进行劫掠的时候,遭遇的抵抗与损失要大一些。
没错,在完成对雍城的基本控制占领后,苟部部属们立刻投入到对县城的抄掠之中,苟政劝都劝不住。此前于土塬唤醒部属之时,苟胜以“打下雍城就食”以及“进城之后抄掠”激励众人,这自是不能毁诺的,否则会引发不满。
对此,苟政除了发出几声没营养的唏嘘之外,并不能做到有效阻止,同时,部卒们抢来的粮面布帛,他自己一样在享用。当然,为了减少抵抗与仇恨,苟政极力劝说要少杀人,尽量不杀人,这一点还是被大兄苟胜采用。
而等雍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就在县衙大堂间,苟胜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是压抑了几个月后的一种释然。拍着苟政的肩膀,笑问道:“如何?行军打仗,攻城拔寨,可如你想象那般复杂?”
对此,苟政默然几许,方才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并且违心地表示,是自己纸上谈兵了。
当然,从其内心而言,对苟胜的看法还是不以为然,除非,他们永远都处于这样的境地,今后也不会发展壮大。
说到底,大兄苟胜,其一心一意只在家族部曲上,视野终究是狭窄的,他还是习惯于做别人手中的刀,为人所驱策。包括此番随梁犊举事,也是迫于形势下的无奈选择,他还远没有诞生自主意识。
不过,苟胜还是又给苟政上了生动一课,至少经此一事,他又暗下决心,在没有真正认识、了解并熟悉这个世界的人情、现状与规则之前,绝不再发表那些贻笑大方的见解与自以为是的策略了......
难得地,时隔几个月,苟氏部曲们,终于不用餐风露宿、忍饥受寒,可以在相对干整的城市内,饱食酣睡,即便并不能睡得很安稳,也足以大大缓解身心的疲惫。
一直到翌日上午,被梁犊安排策应任务的梁导军,方姗姗来迟,比汧水出发之时,多了不少东西,甚至明显能看到被押在队伍中间的几十名女人。原来,行军途中走偏了,路过一堡壁,梁导率领部下将之攻破,搜刮一空。
对苟胜能够轻松拿下雍城,梁导明显很惊讶,嫉妒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仗着梁犊做后台,进城就欲反客为主,要粮要营所,个性刚强的苟胜根本不惯他。
梁导对此很愤怒,不过一时还真不敢向苟胜炸刺,只能把怒气发泄在雍城内的士民身上,又是一轮劫掠。
又一日,由梁犊亲自统帅的大军终于抵至雍城,苟胜、梁导前往迎接,受到梁犊的大力褒奖,以及一番厚遇承诺。
梁犊军至,已经满目疮痍的雍县城,再度受到一轮抢劫,这回是连窗户门板都被拆来当柴火了。
然而,以雍城的规模与积储,即便刮地三尺,也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资源给上万东归“义军”。
于是,梁犊下令各部出击,大掠周遭村镇、坞壁,搜罗一切可资军用的物料。而在这个过程中,高力卫士造反的消息,也逐渐向周遭郡县扩散、发酵,三辅震动,秦雍震动,直到震动邺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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