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持我手抄经文一卷,置于大哥儿枕旁。”李太后命人去取了来,“让他那伴读太监时时诵读,驱除邪祟。”
“娘娘慈悲,奴婢这就去。”
陈矩也不知道太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着意皇长子的,但老人家一片爱孙之心当得赞颂。
于是陈矩先从西跑到东,回来禀报一趟再次从西跑到东。
见太后亲赐佛经,王恭妃感动落泪连连谢恩。
朱常洛的床头,她和王安一起虔诚地诵念起经文,盼着朱常洛早点醒转。
床榻之上,朱常洛一动不动,现在也没说胡话了,只是眉头仍旧紧蹙、双拳紧握。
陈矩再度离开景阳宫,眼下没什么事了,他从东边经过嘉靖年间新修成的仁寿宫往南走,前往司礼监大珰们的直房。
这路上,经过了慈庆宫。
重新洒扫了一番的慈庆宫还在等着它的新主人,但这个过程注定不会顺利。
诸皇子之中,出阁进学,是只有太子才能享受的,因为要与外臣建立关系。
诸皇子当中,独居紫禁城内一宫,也是只有太子才能享受的。
其余皇子,册封王爵之后,要么尚还年幼与母共居一宫,要么便是之国就藩,有属于自己的王宫。
如今已经不兴什么先居于十王府了。
在这象征意义非凡的移宫、开讲前夕,皇长子却忽然“病”了。
陈矩到了司礼监直房前,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皇长子到底想做什么?
……
此时此刻,皇帝于三月底给出的指示刚到达南京不久。
南京正阳门西的崇礼街,在南京城内是比较高的地段。
从这里,能看到南京城的皇宫和各部衙门。
崇礼街上,去年刚刚完工的一处官宅现在已经大变模样。
端午已过,这天午前,宅院外又来了一个中年士子。
最近这里来往的官绅不少,这中年士子在其中并不算特别。
他抬头看了看这正堂上有了个交叉木柱的官宅,询问了门房:“劳驾。请问这是利玛窦利先生的居所吗?”
“正是,尊驾是?”
“烦请转告,松江府上海县徐光启前来拜访,听闻郭居静教士也在此,我和他也是旧友。”
“……原来是徐解元!快快请进!”
徐光启微笑着谢过,随他入了门。
他已虚岁三十九,被意外点为南直隶解元,还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次,是准备一路先到南京拜会他当时被点解元的恩师焦竑,然后再一路入京准备明年应会试的。
从恩师那里,他知道那个在韶州认识的以大利亚人传教士郭居静也在,并且从焦竑那里得看到了一卷舆图,听说有个更精通西学的利玛窦先生在这里。
很快,他就见到那个一脸大胡子的郭居静出来了。
入乡随俗,郭居静也穿着大明袍服,见面就热情地迎上来:“好久不见了,徐先生!”
“久违了,郭教士。”
“是郭司铎了!”郭居静愉快地说道,“南京的耶稣会已经成立,利玛窦会长任命我为副本堂司铎了。”
“看来郭司铎的传教事业大有进展。”
“因为利会长向礼部说了,永不回国,做臣服之民。”郭居静指着这座教堂,“之前这里传说经常闹鬼,但在我们看来,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作为教堂的地方了。”
两人聊着就进了正堂,只见一个同样满腮长胡的人正对工人说道:“在这里,需要雕刻一只精致的龙。柜子要刻满花叶的纹路……”
“这是?”徐光启疑惑地问道。
“伟大的大明皇帝已经下达了旨意!利会长要启程入京、觐见皇帝了。献给陛下的礼物还在山东临清,但利会长决定用更精美的柜子装饰礼物。”
郭居静介绍完,就对利玛窦说道:“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位令人尊敬的朋友,我之前说过的,徐光启先生,上一次南直隶乡试的头魁!”
“非常荣幸与您认识,徐先生。”
利玛窦眼睛发亮。在东方传教,现在最顺利的就是这些士绅。
偌大南直隶,能在乡试中拔得头魁,何等不易?
徐光启与他见了礼,这才说出来意:“前些日子在恩师焦司业那里见到一卷舆图,听闻是利先生带来的……”
东西方的两个知识分子见到了第一面。
紫禁城翊坤宫里,郑梦境意外地惊呼:“被魇住了?”
“母后说是这样。”朱翊钧点了点头,“是真是假,倒是一试便知,只是朕懒得去看,旁人又是不敢试的。哼,装神弄鬼!”
郑梦境倒没有鼓动他去揭穿的意思,而是心头一动,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万岁爷,倒说不定真是邪祟作怪!”
朱翊钧愣了一下。
……别说,圣母皇太后都送了手抄佛经去镇压。
那边的枕头风开始呼啸时,景阳宫里的朱常洛终于在听了许多遍经文之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醒了!娘娘,殿下醒了!”
王安惊喜地呼喊,朱常洛伸出了手。
“扶我……起来。”
戏已演足,接下来便是迈出那一步了。
在自己只能使动王安的情况下,在极重伦理纲常的现在,不存在快意一搏还能掌稳大权的暴戾法子。
他是帝,是父。
但没关系。
既为天子,其上不是还有天命吗?
我来,便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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