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这里用过了晚饭后,忆良开车载他俩回家。忆良现在坚持每周来看父母,这一点让东方岩很欣慰。他想他总算慢慢打开了心结,首先恢复了与自己父母的关系,这一点对稻子也有很大帮助。他打算晚上只剩他俩的时候跟忆良好好谈谈。
稻子十分开心。昨天早上的事对于一个快5岁的孩子来说大概早就忘记了。她一路上唱着幼儿园新学的歌。东方岩借此机会说:
“稻子现在慢慢喜欢幼儿园了是吗?唱得真好听!”
她接着唱了几句后停下来了。
“岩叔叔,暑假过完,我就上小学了。爸爸说,上小学就是大孩子了。”
“嗯,是啊!对呢!稻子都要上小学啦!时间真快!”他对忆良感叹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那么小,那么小一个小不点儿,现在都要上一年级了!”
“岩叔叔记得我出生的时候的事儿吗?”
“那当然了。你刚出生没几天,我还去抱过你呢!特别特别软,很小,大概只有这么长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小?”
“可不!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这么一丁点儿开始慢慢长,慢慢长,就长到这么大了!”
“像岩叔叔那么大!”
“别像我!我是男生,嗯,像鹤姐姐那么大吧!”
稻子笑了。她大概回想起东方鹤都会觉得莫名地向往吧。东方岩看出她的心思,没有再说下去。
“稻子啊,过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呢?岩叔叔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三个愿望啊!我想好了告诉你!”孩子语气中的快乐难以掩饰。
等稻子睡下后,忆良发现东方岩在楼下的客厅等他。
“怎么还不睡?”
“阿良,你坐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有空吗?”
“好。”忆良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喝点吧,好久没喝了。”
“我和小鹤都非常非常爱稻子,你知道的。我把稻子当自己的女儿,尽管我不知道真正拥有一个女儿是什么样的感觉。小鹤,也很在意稻子。我一点儿都不夸张,稻子就像是一个天使,在这肮脏、复杂、残忍的人世间,扮演着能够净化和纯洁我们内心的天使。我们谁都不会伤害她,也不允许任何伤害靠近她,我想你也是这样的。但是,我要说的是:我觉得你有必要让稻子知道真相。或者说不是真相,而是应该把她妈妈的情况告诉她……”
“告诉她?”忆良粗暴地打断了他。“怎么告诉她?你让我跟她说:你的妈妈不要你,生下你没多久就抛弃了你,跟着不知道什么人远走高飞?石头,我……我做不到!我说不出口。我每次看到她,我就心疼得要命,我恨不得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她,只要她能够开心。”忆良痛苦地说着,嗓音里有些哽咽。
“当然不是这样说!你!哎!你真是!”他没想到忆良在女儿的事上竟然如此愚拙,也许就是因为太爱她,太想保护她免受伤害,才越惧怕,越想远离事实。
“那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首先要分清楚两件事:一,朱颜和你结婚后过的并不开心,然后紧接着她就怀孕了,她的抑郁症可能和婚姻有关,也可能和你有关。这话你先别不爱听。”看到忆良因为这句话而起身要走,东方岩提高了嗓门。随后他又降低嗓门说道:“你先听我说完。要是我说的不在理,你就当我啥也没说。要是你觉得还有点道理,咱们只是为了稻子好。第二,朱颜离开你离开这个家,稻子不应该负任何责任。她是你们两个成年人经过爱情和婚姻理性选择的必然结果。她不应该承担你们之前或许就已经存在的婚姻危机的恶果。孩子在06岁是安全感建立是最关键时期,稻子已经都快6岁了,你一直让她的妈妈缺席,她难道不会难过吗?你想过她是怎样独自承受的吗?”
“我何尝没想过!我!我何尝不自责、痛苦!”
“你不应该跟她绝口不提关于她妈妈的任何事情。我认为。你以为不提,她就不会去想吗?我告诉你,你错了!你越是不提,她越是会去想象。她在幼儿园,幼儿园的孩子都有妈妈,难道她不会想自己的妈妈去哪儿了吗?你又对她只字不提,她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我跟她提什么?怎么提?”东方岩见忆良已经毫无头绪,就循循善诱要把他带进他的方法里。
“刚才我说的两点如果你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事情就好办多了。阿良,我说话直,你可能很大程度上把朱颜和你之间的问题规避了,转而将她的离去完全归结于孩子的出生。我认为这是对稻子最大的不公平。”
忆良觉得东方岩的话如雷灌顶,他从没有诚实地面对过自己和朱颜之间的感情,他以为他一厢情愿地付出和对她好,就是爱了,但他不知道朱颜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了解她过去的生活,不知道12岁以前她最开心的事,不知道什么会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快乐,又有什么会让她绝望无助。他脸色惨白,一口气喝完了瓶子里的啤酒,嘴唇紧闭。
“我认识的朱颜,也是有优点的。如果你能先让自己解开心结,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能让稻子有一个健康的心态,她才能健康的成长。”
“我连她现在在哪都不知道,我……我自己都没办法跟她说出一个完整的关于她妈妈的故事……”痛苦仿佛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眼睛和嘴唇都紧闭着。他拒绝面对东方岩的视线。
“我想你总会有办法的,因为我们是成年人,我们要对孩子负责。阿良。”东方岩在他的肩膀上实实地拍了两下,忆良艰难地睁开眼睛,东方岩看到那里闪烁着的泪光仿佛是从他的心底直直地射出的。
这个夜晚对于忆良来说是煎熬的。东方岩的话句句在他耳旁环绕,他唯恐错漏了一句,这几年他一直在躲避那个女人,而稻子却在暗中追寻她,当着他的面却也躲避这种渴求。这几年他的家中没有任何女人的痕迹,稻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她从3岁起就是一个人睡,忆良想培养她独立坚韧的品格,但他忘记了这不是在壮她的胆,这只是在她本来就脆弱的内心上增加负重。这几年他与父母家的关系都几乎断绝了,稻子没有感受过任何家庭的欢乐和温情。这种可怕的冷漠的局面还是在东方岩父母来北京之后才有所转变,如今他也守着日期带稻子去看望他们,和他们待上一天,让他们也享受天伦之乐。他本来以为稻子不喜欢热闹,但是稻子在爷爷家很自在,很开心。她之前每每央求不要去上学,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只是她自己缓解了这种痛苦,她又变得可以去上学了。
忆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他没有资格流泪。他意识到自己让最爱的女儿承受了太多不应当由她来承受的东西。
如果不是东方岩,他可能还要继续麻木下去,他还会继续让自己逃避,继续让稻子独自难过,继续让这个家里保持好像从来没有女人存在过的气氛。他想起朱颜不辞而别后他毁掉的她的所有东西,后悔地叹息道:“可能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不存在一般。稻子不会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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