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你快来看,是谁来了!”东爸激动地冲着在厨房忙活的东嫂喊道。
“稻子!忆良!你们来了!哎哟!稻子!昨天你不在,我们俩都没睡好。”最后这句是对忆良说的。
“叔叔阿姨,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心里一千个犹豫,主要是怕累着你们,对不起你们。这样,白天你们要是想去外边玩,可以把稻子放到我爸家,晚上我过来接她回家睡觉。这个月,稻子白天就拜托你们了!”忆良说着要去鞠躬。
“看你说的!我们高兴!稻子太乖了,你呀就别担心了,安心工作吧。”东嫂热情地喊道。
“吃完早饭再走!”东爸已经端上了馒头,盛好了小米粥。“我们老家最好的小米南瓜粥,快来尝尝,对胃最好了!”
“叔叔阿姨,我感觉我把这当作自己家了都。”忆良被东爸按住在饭桌前。
“当家好!当家好!”东嫂拉着稻子去洗手。
“我们老两口啊,这辈子第一次来北京,一开始还真不习惯。有了稻子以后啊,也感觉这儿就是家了。虽然我们只是在这住一阵子,其实老家还有好多活,心里也是放不下。你知道,我们家小岩,也老大不小了,我们俩这次来啊,就是想看着他把这婚姻大事给定下来,那样我们走得也才放心啊!”东嫂唠叨到。
东方鹤从房间出来,“妈,你觉得我哥这终身大事能这么快就解决了?我看未必。”说罢冲着东方岩做了个鬼脸。
“鹤姐姐,你今天能跟我玩么?”稻子热情地跑向东方鹤。
“稻子来啦!小乖乖!今天姐姐陪你玩。”
稻子高兴得直拍手。“太好啦!”
“你今天终于不用去那个伟大的导师家里学琴了?”东方岩接过话茬。
“总不能天天去吧,殷老师也要休息的嘛。今天我在家,陪稻子玩。爸妈,你们自己可以出去转转。”
“鹤姐姐,今天我们画画吧。我最喜欢画画了。”稻子发出了真诚的邀请。
“好呀,稻子!不过姐姐画得不好,你不要嫌弃哟!”东方鹤故意逗稻子,孩子咯咯笑了。
“我可以教你呀!”忆良看得出来,稻子很喜欢东方鹤。他隐约感觉到东方鹤对于稻子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但他现在还说不清那是什么。
“稻子,跟姐姐玩,要乖哦。爸爸晚上下班了来接你回家,明天早上再来爷爷家,好不好?”
“放心吧,这孩子跟我们都熟了。”东嫂忍不住去摸了摸稻子的小脸蛋。那小脸蛋正埋在一个大馒头里。
“自己蒸的馒头,就是香。”东方岩嚷道。
“就是香!”稻子也附和道。
忆良开车送东方岩去地铁站。“石头,这个月算我请叔叔阿姨帮我照看孩子,工资我得照市价付给你们。孩子吃喝拉撒的开销,我一会到公司立即转给你。”
“哎呀,你说这个干甚!孩子喜欢我爸妈就是缘分。花不了几个钱。”
“你别跟我争。之前每个月付给张妈的工资是6000,我也不多给,按这个价给你。”忆良坚持道。
“我爸妈要知道了,估计要打我了吧。”东方岩垂头丧气地说。
“这是应该的!我比你还是好点。也没有房租的负担,你还要攒钱娶老婆呢。别跟我比啊!”
“娶老婆娶老婆!哎,你也快成我妈了!”
“吴桐跟你还联系吗?”
“联系?还是那样,有一天没一天的,就发一句晚安早安,或者一个太阳月亮什么的。”东方岩没好气地回答。
“这个吴桐!”忆良笑了。“她可不是那种人啊!”
“哪种人?”
“她不是那种……当断则断、杀伐果敢、绝不含糊的女人吗?怎么?是不是还是忘不掉你啊?”
“拉倒吧!忘不掉我能跟我分手?欸,提出分手的可是她好吗?”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你们就这么结束了?”
“呵!这位大仙,您还会看相啊?!”说着就到地铁站了。东方岩的公司在西边,忆良的公司在东边,他把他送到地铁站还得绕回来。
被忆良那么一说,东方岩的心情有点不佳。地铁里一个戴着口罩的老爷爷凑近他,问:“小伙子,这是不是崇文门站啊?”
“这就是,大爷。”
“到西直门可以换4号线吧?”大爷凑得更近了。
“可以的。”
“好的,谢谢啊!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字了。谢谢你啊!”
“大爷,您要去哪啊?”
“去趟医院。眼睛看不清了。”
东方岩心里咯噔一下。人老了太可怜了。他不由得去想自己的父母。他们很快也会老成这个样子吧。他们老了,他要是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呢?他们家的那片果园离县医院开车要走三个多小时才能到。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们能依靠谁呢?村里的老人们不都说“养儿防老”吗?可是农村都空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了。养儿真的能防老吗?有多少老人病了痛了,孩子并不在身边,他们甚至都不知道。
每当这种担忧浮现上心头,东方岩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有两股力量在撕扯着他。小时候他以为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在奋斗的头几年时间里,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只要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线和原则,老实本分地挣着辛勤换来的工资,养活了妹妹,自己也没有受冻挨饿,有时候还有些微的结余,就很满足了。每年过年挤漫长的过夜绿皮火车从北京到兰州,再从兰州坐几个小时大巴回到他们县城,再换乘一次小面包,到家了父母总在家等他,他觉得一路疲乏,哪怕只是在家待短短几天,也很满足了。
他粗略算了一下,原来自己自从上大学那年开始后,每年陪父母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工作以后,每年陪父母的时间好像只有5天。东方岩感到眼里有什么东西洇上来。5天!他算了一下,这8年来他一共只陪了父母40天!两个月都不到!整整8年他都在干什么?赚钱吗?他记得他有三张银行卡,到现在为止,所有卡的存款总共只有30万。在北京,30万跟0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已经30岁了,一事无成。父母一年一年老去,他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果园,如果他不回老家继承,只好由父母做到实在动不了的时候,然后卖给其他人。他记得那个山头。冬天苹果熟的时候,全家人都出动,红彤彤的苹果在他们的框子里滚动,他站在山头,目之所及是一个个的梯田样式的果园。冬天的静宁真冷啊。妹妹的手都冻红了。妹妹的脸更红。山岚笼罩的静宁,像极了一幅水墨画。东方岩确信故乡留给他的最强烈印象就是这个场景。他一直想把这个印象画下来,可每当想动手的时候,又似乎无从下手。那种淡淡晕染的艺术手法,他怎么也学不会。
幼年的东方岩站在这幅水墨画中,并不会预料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对幼年的自己满怀妒忌。当年的他似乎与那个山头、与那个果园、与那些纯净的苹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个整体。他在北京来来回回搬了好几次家,他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了。东南西北都住过了。可是他对北京依然十分陌生,除了地铁路线。工作也换了两次。不算频繁。认识的人算上同事,一共也超不过100个,这里面又有几个是他能一起喝杯闷酒的,他心里清楚。交过大概5个女友,最后都极其平静而自然的分手了。也许除了吴桐。因为吴桐跟他分手,平静得比之前更可怕。
他30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漂泊多少年。不知道自己还要搬几次家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家。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结识一两个好友至交,在半夜也可以打电话的那种。
他30岁了。父母就快60岁了。60岁的他们还能种几年苹果呢?他们如果能活到100岁,40年,每年5天,他还能与他们共同生活200天,连一年都不到!
他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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