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要等我长大吗?”孩子低下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幼儿园的同学都说稻子的妈妈去了天堂,稻子慢慢也相信自己的妈妈在天堂等她。要等她长到很大很大,也去到那里的时候,才能与她见面。有一次她发现忆良房间里被撕碎的这张画,只有这双眼睛是完整的,她把画偷偷藏在自己的小宝箱里。想妈妈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象妈妈的嘴巴、鼻子会是什么样子。她还会撕下买来的图画书中女人的画像,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妈妈”。然而她还是没有拼凑完整。她收集来的那些图画中的女人,总是跟她手里的这张接不起来。不过孩子的世界固执地单纯,她留了好多张女人像。
忆良回到公司,发现公司没人,才醒悟过来今天是周六。他本来还打算召开个紧急会议,这下只好泄气地脱掉外套,瘫倒在椅子上。
“啊!”尖叫声吓得他从椅子上弹起来。
“怎么回事?”
“忆总,是我。我在这找点资料。你咋进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啊!”广告部的提娜在椅子背后瘫倒在地。刚才忆良那一坐,正好把她推倒了,她崴了脚。
“提娜,今天周末,大家都休息了。你怎么还在公司加班呢?”忆良关切地问。
“忆总,”提娜一边捂着脚踝,一边去检查自己的高跟鞋。“这次不是很难啃吗?所以我也想找些资料,看看从广告部的角度能做点什么。下周一的例会也许用得上。”
“谢谢你!”
“啊!我的高跟鞋!”提娜举着那只被折断的七厘米恨天高,差点要哭出来了。
“我送你去医院看下脚吧,我看有点严重。”忆良挪开椅子,伸手去拉依然坐在地上的缇娜。
“应该不要紧的,我抽屉里有金创药,麻烦您帮我拿过来。我喷一下,晚一点看情形吧。”缇娜指着她的办公室,手指比划着在抽屉的第三层。
忆良帮她喷上金创药。不过她的鞋弄坏了,没办法再穿了。“一会我带你去对面商场买一双吧,你先穿我备用的酒店拖鞋,是干净的,没用过的。”忆良说着就去拿。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高跟鞋了。本来还准备穿着去相亲的。”缇娜自嘲道:“这下也不用相亲了。”
“你这么优秀,怎么还要去相亲?”忆良不解。
“这跟优秀有关系吗?你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啦。所以大概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全靠相亲好吗?”说着提娜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模样把忆良逗乐了。
“是啊。我造就退出舞台了。落后啦。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玩的是什么啦。”端来一杯水给提娜,算是道歉。
“哎,好吧,看你可怜兮兮的,原谅你了。一会你陪我买鞋,我请你吃宵夜。”提娜一撅一拐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我还没吃晚饭呢。”提娜没听见忆良这句话。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提娜的手恰到好处地搭在忆良的胳膊上,她的脚还有点疼,不过走路没问题。忆良耐心陪她看了几家鞋店,终于找到一双提娜喜欢的。
“我给你一块钱吧。”提娜穿着新鞋在镜子前说。
“啊?为什么?”忆良没明白她的意思。
“据说男人给喜欢的女人买鞋子,女人要给男人一块钱,这样这双鞋才是被祝福的。”提娜古灵精怪地笑着说。
忆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
等忆良回到家时,老爷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阿姨在沙发上打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后,揉了揉眼睛,向忆良报告说吃完饭,她帮稻子洗完澡,又给稻子念了小王子,稻子就睡着了。忆良抱歉地说“我送您回去吧,太晚了。”阿姨说不要紧,她住得很久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忆良送他到门口。然后又上楼,轻声打开稻子的房间,看到女儿熟睡的脸,一天的疲累化作一个微笑。他亲了女儿的额头,下楼洗漱忙自己的去了。
“呱呱呱”,一大早忆良的手机就响了。他抓起手机,眼睛都睁不开。“喂?”
“阿良。桐桐跟我分手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凄切的声音。那是东方岩。忆良的朋友。
“几点了?”说着忆良艰难地爬起身,看了一眼时钟。“欸!大周日的早上!六点钟不到!你就打电话给我说你被甩掉了?”
“阿良。我一夜没睡。”电话里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等会。你等着。我带稻子过去看你。”忆良意识到东方岩不太好,紧张起来。
“稻子!快起床啦!我们去看看岩叔叔好不好?”忆良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稻子新鲜的脸庞很快出现在楼下。忆良看到稻子的脸,就不知不觉充满了动力和勇气。
“岩叔叔怎么啦?他生病了吗?”稻子往椅子上一坐。忆良看着她自己扎的头发,实在是看不过去,本来是帮她重新梳,结果越梳越乱,最好只好放弃,扎一个简单的马尾完事。
“没有。你岩叔叔想稻子啦。我们一会去超市买点水果,看完岩叔叔,我把你放在张阿姨家,你在张阿姨家吃午饭,然后我再去接你,我们一起回家吃晚饭,好不好?”
“嗯!”
忆良注意到稻子把盘子里的胡萝卜全部挑出来放到一边。
“稻子,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忆良的语气有点严肃。
“爸爸,我不想吃胡萝卜。”稻子只消看一眼爸爸就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我说过小孩子不能挑食,对不对?稻子你不记得了吗?”
“爸爸……”稻子这次真的快哭了。
忆良知道强迫孩子吃,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并不可取。令他着急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孩子好好吃饭,不挑食,营养全面。作为一个单亲爸爸,他做的已经够好的了。在有稻子之前,忆良并不是一个耐心的暖爸,也是有了稻子之后,他的人生才完全打开了新的可能。他总说自己几十年的暴脾气就是被稻子治好的。在遇见稻子妈之前,忆良跟所有男人一样,也是个糙爷们,毛手毛脚,家也不会收拾,饭也不会做。
那一年,31岁的他吊儿郎当,父母给他相亲相遍了周围的邻里。实在没办法了,他没有哪一次上心。老两口不要他回家,他就自己买了套房子在东边。老两口住在二环的老房子里,他也不怎么回家。
有一天,他领回来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告诉父母这就是他们儿媳妇。他径直走到父母的房间,找到户口本,拉着姑娘就走了。老两口还没来得及问问女孩姓甚名谁,也没给姑娘倒杯茶,这两个人就跑到民政局登记结婚了。
朱颜个子不高,皮肤晒得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小麦色,画着精致的妆,短发。大夏天的穿个热裤,腿很细,很瘦。她抽烟,据说是在高中学画画时被影响学会的。现在她一天要抽一包。
说来也巧,之前忆良从来不去什刹海酒吧街转悠,那一天正好一个重要客户从台湾来,要忆良陪着去逛逛。夜色已晚,什刹海周边开始热闹起来。拉马头琴的、打非洲鼓的、弹吉他的、画素描的,都找到了自己的领地。朱颜的朋友之前在这有个点,那一天他请朱颜替他一天,以防位置被人抢了。朱颜叼着烟,用炭笔在白纸上画出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她的眼睛画得那么好。好像里面有一汪泉水似的。忆良的台湾客户鬼使神差上去搭讪,朱颜有点被惹怒了,忆良上来解围,最后不得不请二位“坐下来喝一杯”。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朋友。朱颜欣赏忆良打抱不平的性格,忆良也被女孩的才华和个性所打动。两个人就决定结婚。
有了稻子之后的朱颜变得有些古怪。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们的新居里有一间被腾出来专门做她的画室,可是忆良发现她常常呆坐在画架前,耳朵上戴着耳机。要不就是她把还没绷好的画框平放在地上,她挺着肚子躺在画布中央。
也许是她的创作灵感被结婚和怀孕全部打乱了。她有时候听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流泪不止。她的短发长长了,没再去剪。他们恋爱时,朱颜画了一幅自画像送给忆良,忆良把它裱起来,挂在客厅中央。
她绷的画框越多,流的泪也就越多。忆良担心妻子恐怕有些抑郁症,想带她去看医生,可是朱颜不愿意去。他担心孩子的健康,只要求她每个月去产检。生下稻子之后,朱颜有一度拒绝给孩子喂奶,忆良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喂半年母乳,让忆良准备好奶粉。
这个男人慢慢学会了做饭,也学会了收拾家里没有洗的衣服和床单。朱颜从来没下过厨,如果忆良不做饭,她就只会点外卖。忆良没有埋怨过,结婚后他变了一个人,他想尽自己的一切可能留住朱颜。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朱颜像一个精灵,是留不住的。她注定要走,自己注定要留。他们注定要分离。他已拥有最珍贵之人了。而朱颜还没有,她将寻找。以她的倔强,她将找到平等的珍贵并为之倾尽所有。
有时我们感到非常愉快,愉快地忘记了存在的荒诞。这时便觉得自己还是那样年轻,那样无忧无虑,那样清爽,同时也那样狂热地迷恋着生活。有时我们害怕痛苦与虚无。这时便觉得是那样无力,那样迷惘,那样浑浊不堪,同时只想把扯淡的生活抛得远远的。
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轻浮、虚伪、多说话、伪善的懦夫、卑鄙、骄傲和好色。而所有的女人都是背信、贪慕虚荣、好奇、矫揉造作和堕落。太孤独了。人真是太孤独了。哪怕受伤也比孤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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