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及急匆匆的赶回屋内时,凶徒已经从破门逃跑了。墙角处,春三娘的叔父倒在春三娘的怀里。胸口不断冒着血花,春三娘用衣服使劲按着伤口处,可血依旧止不住的外渗。看来是叔父帮她挡住了致命的一击,杀手见白及折回来不及再行凶就逃跑了。
“叔父!叔父你怎么样了!叔父你不要吓我啊!”
春三娘抱着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个亲人,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断续溢出早已通红的眼眶。
“三……三娘啊,叔父对不起你。那…那天晚上,叔父没能保护好你。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实在是…咳咳咳!”
叔父的瞳孔涣散,面如死灰。刻满苦难的脸上涕泗横流,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从浊黄的老眼里滚落。他的肺部被利器捅穿了,每说一句就会咳出大口的鲜血。
“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报官他们就不会下此毒手,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啊……”春三娘低着头,纤细的肩膀不断抽搐着。
“三娘啊,你…你不该来颖城啊!你快跑啊!你快跑啊!”叔父涣散的眼神忽然凝聚了起来,似回光返照般一下挣开春三娘的怀抱猛地站了起来。
“孙思礼!孙静崖!我咒你们一家王八蛋全都不得好死!!!”
老人用力挺着干瘦佝偻的身体仰天咆哮着,满头灰发散乱,双目赤红。脖颈上的青筋与血脉如蛇行般怒张。他的双眼圆睁,大的就像要瞪出眼眶看看这不公的天地一般!
这声怒吼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他呛出最后一口鲜血,重重的倒了下去。直到死了,那双囚着仇怨的双眼仍旧不肯闭上。
这一刻,白及确信自己看见了恶鬼是怎样诞生的了。她从未想过任何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户会有如此凶戾仇恨的扭曲面孔,这个人生前默不作声,唯有快死了才敢把自己的满腔怨愤咆哮而出。如果有地狱的话,白及毫不怀疑老人会前往那里。他的怨结,一生难解。
“姑娘你……”
“大人不必多说了。”
白及上前一步想说些安慰之类的话语,却被春三娘挥手制止了。她抱着叔父逐渐僵硬的尸体,缓缓回头看着白及。
“剩下的让民妇自己料理吧。”
那是双怎样让人触目惊心的双眼,空洞的就像晋北的第一场雪,漫天漫天的空白,找不到任何焦点。放佛身体里原有的主人已经离开,瘫坐在地上的只有一具叫春三娘的躯壳罢了。
现在,她已经连颤抖都无力了。
白及手里紧紧握着金刀的刀柄,仿佛握着一根烧热的碳火。她十分的迫切自己真的能被灼伤或是找个地方放声大叫着发泄出来,不然,她就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和绝望压垮了。
她慢慢的退出去,走到门口的老榆树下靠着树身缓缓滑坐下来。她有些茫然,她武功盖世,就算有一百个张铁林那样的小混混她也能将他们轻松的打翻在地。但她没有办法救回一个死去的人,更没有办法用一己之力守护整个颖城。宋知秋说的对,她没办法一个人杀光孙家人。就算能,颖城也不止一个孙思礼。那些在颖城黑暗中疯长的野草织成的夜幕,铺天盖地,让人看不到出路。
白及在树下坐了一夜,在外面的时候她听见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尖叫。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喉咙是怎么发出这样尖利扭曲的声音,如同传说中埋藏在枯井中的冤尸。然后,就在天将亮之时。她看见女人拖着叔父的尸体来到河边,挖了个坑,把尸首葬了进去。整个过程极其安静,白及也没有上去帮忙。直觉告诉她还是让女人自己完成比较好。
于是到传召春三娘开堂的衙役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污头垢面,指甲碎裂,手上满是伤痕的,疯子一样的女人。在衙役和她说明来意之后,她默默点了点头跟了去了。可白及怀疑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如同被遗弃于人间的孤魂野鬼,木讷的随着阳气奔走。甚至,她都没有责问。这里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人,为何衙役问都不问一句。
白及没有跟去,已经知道结局的审判又何必去看,去污自己眼睛呢。
果然,不过午时这件案子的判决就已经下达了。因为人证春三娘的叔父已经死亡,死无对证,宋知秋当然也不会去追查此事。而作为唯一证物的碧血玉,孙静崖否认为自己所有。并当场拿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碧血玉,传闻是孙思礼连夜重金收购的。这个狡猾残忍的巨商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即便白及昨晚真的将人救下,结局也一般无二。孙家人只是又烧了大把的金银,便抹去了一人的性命与另一人的清白,轻描淡写的很。最后,春三娘竟还被反咬一口。判诬告罪,杖四十,徒三年!
至此,这个对颖城而言不过小小的风波就此揭过,沦为颖城百姓的茶余饭谈。人们拿起茶碗美美的啜上一口后,总会砸吧砸吧着嘴这样感叹道:
哎!那个傻乎乎的乡下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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