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要宰杀一部分牲畜,而连年战争之下,牲畜本来就不是很多了,明年的日子会更困难。
“大王要拨出军粮赈济尔等,还不快谢恩。”王氏前,大声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看在粮食的面,更看在阵列于侧的银枪甲士面,陆陆续续拜道:“谢大王赏赐。”
邵勋饶有兴致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转过了头去,似乎在表示不满。而她的目光无意间与不远处的刘野那对视在了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此女竟然离开了会场。
此时正骑着一匹马,臂挽着弓,身后跟着大群羯骑,逡巡不定。
王氏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果有几分姿色,就是对她的敌意有些大,几乎不加掩饰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
穹庐之中,邵勋解下金甲,置于一边,然后安坐在毡毯。
王氏遣散了帐中侍女,然后板着脸,坐到邵勋怀里,委屈道:“你何必在人前下我面子?大莫干这种首鼠两端之辈,我早晚要料理。”
“别来这套。”邵勋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直接点,我不想和你兜圈子。出兵至今,只俘得兵士四千余,丁口妇孺三万,委实不太够。”
王氏一窒,看向邵勋,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收起了脸的伪装。
只见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前年北伐,前后被你弄走了六七万人,平城为之一空,还不够么?”
“数年大战下来,诸部死伤无数。有些部落见打来打去没个头,干脆迁徙远离。”
“漠北诸高车部落,往年还时不时进贡,从去年开始,贡赋断绝,显然已不把拓跋氏放在眼里了。”
“便是如今攻取了盛乐,国中亦不足五十万人,比起当年鼎盛时百万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你非要把代国都作没了才甘心么?若国中动乱,我和力真当如何自存?”
说到这里,眼圈微红。
邵勋凝神看着她,知道这是半真半假,不全是演的。
“拓跋氏被人掀翻在地对你有好处么?”王氏注意到了邵勋的动作,掉下两滴眼泪,扑在他怀中,哽咽道:“你一走就是两年,孩儿生下至今都没来看过,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这还不算,甫一来到盐池就耍威风,你让那些部大们怎么看我?”
“草原没了拓跋氏,还会有其他人。”王氏继续道:“卑移山以西还有拓跋匹孤的后人,你道没人投过去么?一旦让他们滋生野心,悍然东进,一统草原,真的是好事么?”
邵勋脸色稍缓。
王氏更委屈了,道:“昨日还在清算翳槐旧人,得一万健勇之士,并其家人,共五万余众,别立一部。”
“此部做什么用?”邵勋问道。
“你对力真不闻不问,我做娘亲的却不能如此。”王氏吸了吸鼻子,道:“这五万余人都是力真的部众,长大后要交给他的,是他的立身之本。你若不放心,可派一些官员过来帮着管治,我也会遣人照看。”
邵勋微微颔首,道:“此事我会考虑。”
王氏伸出手,搂住了邵勋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口,轻声道:“你是力真的父亲,他是你的孩儿,你当然要管。回平城后,你多看看他。他两岁了,长得很像你,再大一些,恐要问我阿爷在何处。”
邵勋被这么一说,脸终于不再绷着了,道:“是我疏忽了,将来会给你们娘俩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王氏闷声道。
邵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将你们娘俩接到中原呢?”
王氏心砰砰直跳,眼神有些复杂。
“在我面前要说实话。”邵勋说道。
王氏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这一次是真的难过。
“舍不得大权在握的感觉?”邵勋问道。
王氏别过脸去,良久之后才幽幽道:“三年多前,我带着什翼犍至平阳。彼时什么都没有,被人羞辱、嘲笑,心若死灰。”
“正月你送了我一个骑帽,我别提有多高兴了,至今仍记得,仍时时戴着。”
“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进献来的宝玉、美珠、绫罗绸缎,半分都打动不了我,随手就赏赐出去了。只有那顶骑帽……”
邵勋静静看着她,仔细分辨。
说这话时,王氏是真情实意,没有表演,没有虚假。
一个十七岁的女人,朝夕不保,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每一根救命稻草都会死死抓住,每一点感动都会无限放大。
即便她现在已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滋味,人有些变了,但三年多前那一刻的感动,却也是真的,历久弥新。
而说完这段话后,王氏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无语。
“怎么不说了?”邵勋问道。
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王氏突然直视邵勋的眼睛,问道:“我现在配得你了么?”
邵勋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氏自嘲一笑,眼底情绪复杂,似乎有失望,似乎有庆幸,似乎有恼怒,似乎还有点释然。
“我是胡女,我知道。”王氏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内心的一切情绪,都袒露在邵勋面前,没有丝毫遮掩,也没有表演的痕迹。
她很清楚,在邵勋这么精明的人面前,掩饰、表演什么的只会弄巧成拙,只会让他厌恶、让他警惕,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是那种一哄就找不着北的男人,他分辨得出虚情假意。
与其那般,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心里话。
要想让他相信,你先得骗过自己。
“你拥众五十万,便是一户出一丁,也有十万骑。”邵勋无奈道:“比我的骑军还多,我该问问自己配不配得银铃你。”
“无胆之辈。”王氏状似生气地说道。
邵勋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道:“你既然给吾儿准备了部众,草场可划分好了?”
王氏白了他一眼,紧紧搂住他的腰,呢喃道:“他是你的种,我是你的女人,男人在身边,还费什么心力?”
邵勋闻言,心下有点受用,沉吟片刻后说道:“盐池这边就很不错,干脆赏给吾儿做牧地好了。我正有意于马邑西北置一郡”
王氏嗯了一声,道:“我听你的。”
“听闻你筑了梁城……”邵勋说道:“云中已有梁昌县,未免重复了,干脆就叫凉城吧,清凉之凉。凉城为郡,辖善无、沃阳、凉城、武成四县,治凉城。此四县百姓,你妥善安抚。从今往后,山南三郡变为马邑、云中、凉城,至于代郡么,我需得索回。”
王氏一听,气道:“你生怕我活得太自在是不?”
“放心,你可将代郡军民迁走。”邵勋说道:“况西部新得之地,亦可置定襄、五原二郡。听闻石勒与朔方郡故地的部落打了三年仗,双方都疲敝不堪,你或可趁虚袭取,再置一郡。我国中绢帛甚多,可分赏诸部大人,其心定悦。”
王氏不答。
“如何?”邵勋摇了摇她,问道。
“那个女人便是石勒之妻吧?高鼻深目之辈,眼睛还是琥珀色的,亏你也下得去口。”王氏说道。
邵勋被女人的脑回路给弄得没有脾气,只能说道:“就这么定了。”
说完,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狠狠抽了一下女人的翘臀,怒道:“被人众星拱月飘飘然了是吧?蠢不自知!”
“那些个部大,想必你心里也清楚,首鼠两端,人心浮动。真有事的时候,能有几个肯为你力战拼杀?想真正驱使这些人,你只能靠规矩,而草原恰恰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我若一走,你敢说国中不会有叛乱?有些事,我都懒得多说。”
“此间处分完毕之后,你先稳一稳局面。后面我便要攻伐匈奴了,鲜卑铁骑乃我一大助力,届时需得出动七八万骑,自北向南攻伐。河南地太大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必然要拿出一些水草丰美之地奖赏有功之臣。官爵、金帛亦不会少,你可据此分说,相信部大们不是傻子,能看出其中的好处。”
王氏又嗯了一声,乖巧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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