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云州,白水府,黑山县。
天色漆黑如墨,忽的一片大白,紧接着轰隆雷声降下,震慑天地。
狂风卷杂着枯叶在空中乱舞,屋外暴雨如注,不断击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细密的雨幕遮掩了所有杂音。
牢门光线忽明忽暗,昏黄的油灯在墙上摇曳不定,在地上拖拽出道道黑影,就似阴影中潜藏的巨兽,伸出舌头舔舐着光明。
狱卒老张头带着徒弟,一人提灯,一人提着一个食盒,下了地道,走向地牢的一间囚室。
“师父,今天的雨可真大啊。天又黑,搞得我一路上心惊胆战,就怕哪里钻出来个鬼东西,结果一不小心踩了個水坑,衣服鞋子全湿了。”
年轻徒弟刚当上狱卒不久,对于狱中阴森昏暗的气氛还是颇不适应。
尤其是今日的天气格外恶劣,让他心情莫名有些烦躁,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老张头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身穿制服,有官气庇护,就算有鬼出现,老子一口痰都能吐死他,活着都不是老子的对手,死了难道还想逞凶不成。
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扯什么借口。
师父让你跑个腿都这么多话,以后我还怎么指望你。”
年轻徒弟脸色一急,连忙解释道:
“师父,我没有不耐烦,我就是……就是奇怪,哪个犯人面子这么大,这种鬼天气还让我们送饭?还是杏花楼的席面,这价钱可不便宜。”
老张头冷哼一声道:“人死为大,断头饭你说能不能缓?让人家饿着肚子上路,才叫人家冤魂以后缠上我们。”
“有人要被砍头了?”年轻徒弟语气疑惑,“是谁啊?”
“小赵大夫。”
老张头低叹一声。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徒弟愣了下,脸上露出错愕之情。
“师父,我听说小赵大夫勾结山贼是被冤枉的,怎么这么快就要行刑了?”
老张头瞪了徒弟一眼,冷哼道:
“冤不冤枉的不归我们管,那是大老爷判的案子,我们做好分内事就行了,小心祸从口出。”
年轻徒弟热血未散,但想起一家老少,还是低下头嘟囔一句。
“小赵大夫才十九岁,以他的医术,以后一定能救很多人。”
“命数如此,有什么办法?你待会表现好一点,小赵大夫医术这么高,你从他手上得点好处今后就受用无穷了。”
老张头嘴上提点,心中也是可惜。
这小赵大夫名为赵夕,乃是城中回春医馆的传人。
其母早逝,其父赵年生前是城中名医,可惜英年早逝,留下独子支撑医馆。
本以为医馆就此没落,不曾想小赵大夫年纪轻轻,却完全继承了其父医术,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赠医施药,活人无数,在民间名声甚好。
或许也正是如此,小赵大夫出事后,反而没人替他说话。
毕竟在大老爷眼中,普通老百姓是不配说话的。
而且老百姓最好糊弄,官府贴出小赵大夫勾结山贼的告示后,不少曾受过恩惠的人竟往医馆大门泼粪,还打下了医馆的牌匾,说自己瞎了眼,居然找了一个贼窝治病。
至于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赵家两代行医救人的名声居然就这么臭了。
如此冤屈,以后真说不定会化作厉鬼归来索命。
老张头想起年轻时押送犯人的见闻,浑身哆嗦了下,又瞪了徒弟一眼。
“走快点,磨磨蹭蹭,非得等老子发火!”
都怪这小子,勾起了他不太美好的回忆。
年轻徒弟一脸委屈,却又不敢顶嘴,乖乖跟着师父往前走。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间离靠近过道入口的囚室。
“小赵大夫?小赵大夫!”
老张头开了牢门,提起灯笼一照,就见室中坐着一囚,四肢都戴着镣铐,身材佝偻着,虽是低着头,却可见头发花白一片,裸露出的肌肤更是如老树皮一般干瘪褶皱。
地牢关押的都是身份非同一般的重刑死囚,为防闹事,都得戴上脚铐锁链,还有专门针对高阶武者的琵琶钩,锁骨钉,千斤枷,若无内应配合,一旦上了这些手段,想要独自逃出牢狱的可能微乎其微。
小赵大夫不通武道,身体柔弱,所以身上戴的只是普通镣铐,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挣脱的。
“师父,他不是小赵大夫!”
身后的徒弟同样神色一变。
他才刚说了小赵大夫方才十九,正值青春,怎会是个时日无多的花白老叟。
定是有人偷偷换囚,行了那李代桃僵之事。
“该死!是谁不打招呼就敢乱来,这是要害死老子呀!”
监狱内自成系统,老张头当差多年,没少见替死之事,多半是那些富贵人家犯事被捉,而后出钱买命,找贫苦子弟代替受刑,大伙都收了好处,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关键是他没收到啊。
明日行刑前还得验明正身,若是有哪道程序没有打点好,第一个顶锅的就是他这个值守狱卒。
他可怜小赵大夫不假,但从没想过拿自己的前途性命去换。
老张头额头冷汗直冒,动作却是不慢,直扑那顶罪的老叟,低喝道:
“谁把你换进来的,小赵大夫去哪了?!”
离行刑还有一夜时间,他必须做点什么。
如此去回禀上官才有话说。
否则这会儿匆匆忙忙跑过去说犯人跑了,谁知道上面有没有收钱,说不定当场就把他给拿了当替罪羊。
徒弟年轻,尚不知事情严重性,见到小赵大夫被人救走,惊慌过后反而暗自生出几分窃喜——他觉得好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他捡起师父丢掉的灯笼,跟在身后,第一次打量这个囚禁小赵大夫大半年的囚室。
只见地上铺了一层干燥稻草,角落堆着一些卷边的书籍,四面墙壁画满涂鸦,是一些人体经脉图还有奇怪符号,他不过顺着图案多看了几眼,竟就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被吸入了漩涡之中。
正当他疑惑之时,就听师父传来惊呼。
“真气外放?!!”
他再定睛看去,却见师父神情难堪的跪倒在地,脖颈高高扬起,刚才还半死不活的老叟竟只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上面,一缕血色真气吐出指尖,仿若其延伸的爪牙,让他师父丧失了所有抵抗能力。
老叟一双眸子透过杂乱的花白长发,冷冰冰地看着他。
“要想他活命,就别跑。”
老叟的声音清朗干净,竟是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你是小赵大夫!怎么会?怎么会?!”
老张头瞳孔猛的一缩,仿佛才发现什么,满脸的不可置信。
入狱前连武者都不是的小赵大夫怎会摇身一变,成为能真气外放的武道先天宗师?!
年轻徒弟也是心头一震。
“你是小赵大夫?”
赵夕抬起头,透过灯笼的昏黄灯光,露出一张虽已老去,却仍能看出年轻时几分模样的容颜。
“不错,是我。”
……
轰隆隆!!!
雷声传至地牢,颇为沉闷。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
但雨声,雷声,风声都成了此刻赵夕最好的掩护。
狭小逼仄的囚室,三人一跪一坐一站,气氛压抑至极。
年轻徒弟犹豫片刻,还是拿出钥匙解开了赵夕身上的镣铐,接着又按照赵夕吩咐把自己和师父各自绑好。
他不愿用师父性命来当赌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自他入狱当值以来一直耐心提点,他怎可不救。
一旁被徒弟锁起来的老张头眼神既无奈又欣慰,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叹息。
“诶,傻小子。”
年轻徒弟回以一个质朴的傻笑。
“师父,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说着,他朝赵夕露出一个生涩又略带讨好的谄笑。
“而且我早就听说小赵大夫宅心仁厚,是个正人君子,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滥杀无辜的。”
而老张头则是摇摇头,神情复杂道:
“小赵大夫,我不知道你怎么会修炼出了真气,但你已经是宗师人物,只要显露你的功力,你身上的罪名自然不值一提。
便是大老爷对你也要以礼相待,何必再为难我们两个小人物。”
众所周知,大夏的律法只能制裁普通人。
普通武者虽自恃武力,却还对官府心存敬畏,但一旦成就武道先天,冠以宗师名号,普通的地方官府便再难管理他们。
若是早知小赵大夫有这等本事,县太爷便是再糊涂,也不会,更不敢将罪名安插在其头上。
赵夕却是面露讥讽:“小人物?你们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你们可是掌管生死大权的狱官大人,是这监狱真正的王者。”
“我入狱不过大半年,赵家两代积累,家财散尽,你又从中拿了多少?我身上从来都是旧伤未愈,新伤便添,若不是我对你们还有几分价值,早就死在这里。
亏我以为还有沉冤得雪之时,咬牙死死坚持。
结果你们这群王八蛋收钱不办事!
不过一码归一码,还得感谢你提前通知我要上刑场,否则我还真不敢赌上这一把。
做人,终究还得要靠自己!”
赵夕似是憋得太久,像个话多的反派角色,胸中一口郁气不吐不快。
谁能想到就因为熬了个夜,他眼前一黑,再睁眼竟就换了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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