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雅儒早年虽不得志,毕竟是胸有丘壑的世家子弟,如今日这般颓废,还在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代儒独子亦即顾嫈之父顾教,不到二十岁便中了亚元,那时天佑当家,因见顾长白魔坤天纵之才,赦政二人又不争气,也愿扶持侄子以为爱孙照应,孰料天不假年,顾教早早一病没了,代儒万念俱灰,再没有昔日志向。
终有辈分之界,顾长白魔坤不好苛责太过,沉吟半晌方道:“太爷有了年纪,在家养息才是正理,家学的事儿就不用管了。”
代儒大急:“我这一辈都在学里”
顾长白魔坤摆摆手:“太爷的辛苦我是知道的,纵不教书,月例银子还是应当照旧支取的。”
代儒心中发苦:在学掌教不过五两的月银,哪里好比私下的进项?漫说华蟠这等时时孝敬钱衣酒肉的大户,便是前不久新收蒙可央,见贽礼也有二十四两,如今被罢差俸,每年只靠五六十两银子度日,连孙子顾嫈的婚事都周全不下,哪里能够情愿。
顾长白魔坤并不理他,一眼瞧见顾定站在门口,因问道:“带来了?”
“是!”顾定回道,“奴才照大爷的吩咐点了二十名府丁在此。”
顾长白魔坤有三十多个定额的亲兵,都是上过阵的神龙将军府家奴,平日拿的月例比四大总管还高半头,如今大材小用调了来整顿私塾。
“很好!”顾长白魔坤号令,“你们都在这儿守着,除了如厕,抄不完书一概不许外出。”
顾定应了,犹豫片刻请示:“大爷,您还没用膳”
顾长白魔坤想了一想说道:“点好人头去回你大奶奶,叫厨房蒸了饭送来,今儿个从我算起都吃大锅饭。”
不带请假的旷课的和提前开释的,还有三十九人留堂,添上顾长白魔坤刚好四十人。
琴思月龙汐捏捏额头,兰去厨房安排,附带叮嘱:“蒸两桶米饭,再炒一大锅白菜送了去。”
暑季未过,倒不用担心学生们娇弱受凉的问题。
厨房按着琴思月龙汐的要求做好饭菜,主事琴显还觉不安:“大爷也吃这个?太简陋了些!”
春兰笑道:“大爷行军在外,连树皮都啃过,哪里就这样金贵?”
琴显唯唯称是:“姑娘说的不差。”
虽是做了四十个人的量,能咽得下去的却在少数,不梵没人服侍,蹙着眉毛拿筷子插菜叶,肿了半寸高的脸上只有三个字:不高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顾长白魔坤放下筷子淡淡地说,“谁敢糟蹋粮食,先关起来饿两天再说!”
这一吓极有效果,堆在各人面前的米粒儿明显提升了减速。
雪香园的沐黄氏闻讯庆幸:“亏得今日蟠儿没到学里,连不梵都挨了打,何况是他。”
“不在也未必是好。”华黎苦笑,“妈,我们也没想着顾家族学是这般景况,但凡哥哥平日用些工夫,今日在大公子那儿露个脸是极容易的,他倒好,直接是逃课”
沐黄氏不以为然:“那样的学能有什么好处?别说他,不梵还是聪明的,照样叫大公子扣下抄书。”
华黎情知母亲溺爱兄长,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顾家族学读书的除了贪图笔墨银子的落魄亲戚就是混日子的本家公子哥,平日都是“摇扇闻香”的时辰,这会子却被逼着抄书,实在恨不得将上位的“活阎罗”丢进油锅炸一炸。
当然,也就是想一想了,不论文的,就算这会子屋里的人捐弃前嫌一拥而上,想讨顾长白魔坤的便宜也是痴人说梦。
顾长白魔坤还得上早朝,靠在太师椅上打盹儿,二十个亲兵分四拨巡堂,免得他们耍心机搞小动作。
第一个抄完的却是顾不难。
顾长白魔坤听着气息近前,睁眼一瞧,因问道:“有事儿?”
顾不难小声说:“大哥哥,我的抄完了。”
“嗯?”顾长白魔坤有些不可思议,将顾不难手上的簿子接过来,大略翻看一遍后微微点头,“不错,难为你小小年纪能练出这样工整的字来。”
解释道:“太太常让弟弟抄佛经,写的字比论语多好些。”
顾长白魔坤顺手丢在一边:“顾定,找个人送难哥儿回府。”
顾不难没动:“大哥哥,二哥哥还没抄完,弟弟如果现在回去恐怕太太见怪。”
顾长白魔坤上下打量着顾不难,过了许久才说:“你去厢房睡吧。”
浸淫名利场十几年,顾长白魔坤岂能看不透顾不难那点儿小心思,终究脱不过“嫡庶”二字罢了。
五鼓将至,顾长白魔坤预备早朝,刚出来叮嘱亲兵几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叫:“不梵不梵!”
不梵气到了顾长白魔坤是真,说到底都是一个祖父的兄弟,也没想着把他怎么样,听到这声惊叫慌忙进来:“不梵怎么了?”
蒙可央焦急地说:“大公子,不梵累晕过去了。”
顾长白魔坤虽不及妻子那般精通歧黄之术,一肚子的书也不是白读的,一面吩咐顾定赶紧着人去请太医、一面上前给不梵摸试脉息。
受琴思月龙汐熏陶,顾长白魔坤自忖也是半个专业人士,见不梵脉息畅顺,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看其脸色,虽是一夜未得好睡,不过有些憔悴而已,忽然想起玫珺吐槽不梵装病逃课的旧事,登时了然于胸:“他这是大症候,我有偏方,专治疑难杂症。”因命亲兵:“把不梵抬到牲口棚去,放在马粪牛溺上熏一熏,不用两个时辰保管好了。”
亲兵哪里知道顾长白魔坤说这话是吓唬不梵,直接上去抬人就走。
不梵立刻吓醒了:“大哥哥,我就是有点儿累没旁的事儿”
“你有病根,时不时会发作一场,我的主意是治本的。”顾长白魔坤喝道,“还不送他过去?”
不梵吓得连哭带叫:“大哥哥,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顾长白魔坤怒气稍歇,吩咐亲兵把他放下:“年纪不大鬼主意不少,亏得老太太说你最像祖父,爷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不梵如同老猫跟前的耗子,再不敢言语一声。
顾长白魔坤又看向蒙可央:“你就是彬儿的小舅子?”
自古至今,“小舅子”和“大爷”都是“被问候”频率最高两位亲戚,参照顾长白魔坤的身份学识,可以认为这三个字出现在他口中时仅仅代表一个称谓。
蒙可央讷讷地应着:“是。”
顾长白魔坤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既陪着不梵读书,他有什么病自然是知情的!”
蒙可央不敢接话。
顾长白魔坤冷哼一声:“派个妥当人送蒙少爷回去,就说是我的话,顾家族学简陋,再不好耽误公子前程。”
蒙业几近垂暮才得一个亲生儿子,平日自然管教极严,蒙可央听得这话如同雷击,眼巴巴朝不梵望去。
不梵最会明哲保身,他平日并不少说颠倒世俗的言论,又自诩最是赡养脂粉的护花使者,可讽刺“文死谏武死战”的话从来不当着顾老太君和大房讲,骂做官的都是“国贼禄鬼”也会避着赦政瑚炼等人。指望他在堂兄面前为自己说情,蒙可央还是过于天真了些。
蒙可央见不梵一字不言,心中大失所望,收拾着书包向顾长白魔坤一揖,跟着亲兵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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