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保重。”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谢无惑所说,还是对谢鲤他自己说的。
谢无惑离开了,动作很轻,还不忘帮谢鲤带上房门。
谢鲤抬起头,放下笔,看着重新被合上的房门,轻叹一声。
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
谢菁华独坐房中,对着一面光滑的铜镜,娥眉紧蹙,她伸出手,抚摸着镜中的自己,柔弱无骨的小手,遮住了自己完美无瑕的脸。
她从未离开临安,去临安之外的地方看一看,瞧一瞧,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之一。但是即将实现之际,她却退缩了。
思乡么?倒也不是。她清楚,这一趟“游玩”,大概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等临安的形势安定下来,她便可以回来。
担忧么?也许吧。但是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谢鲤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只不过这一次来的比以往要更加猛烈一些。
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这股无端烦恼的由来,谢菁华干脆不再去想,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树木葱茏,全然不像已经立秋的模样。
接下来的一切,将决定这谢府中的一切,是否还能维持原样。
也许再回来时,这里依旧繁花似锦,草木茂盛。
也许……
也许再也回不来这临安。
这座不算太大但五脏俱全的庄园,以后可能还姓谢,也可能姓黄,姓张,或者其他的姓氏,她不知道。
谢府的门槛,她跨了十几年,东街的景,她也看了十几年,熟悉的有些厌恶的场景在此刻,变的可爱起来。
光滑的脸蛋上留下两行清泪。
谢菁华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这一刻的景色,死死的印在脑海中。
夕阳晚照,鸿雁齐飞,晚钟余音,炊烟袅袅,不算什么特别的景色。
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不舍二字。
……
“起风了。”张公公感受到脸颊边吹来,有些干涩的风,低声嘀咕一句。
斜阳余晖撒在他脸上,阴柔的五官在这时候却带着阳刚。
“大人,我们该出发了。”身后一位灰袍人提醒道,张公公收敛了心神,看着一架马车驶入总管府。
“大人,请!”马车门被打开,张公公慢慢走到马车边,两旁的侍卫皆跪迎着他。
“起来吧。”张公公语气很平和。他想起了曾经,多少年前,自己也是这群跪着的人中的一员。
张公公稳稳地坐上马车,马夫被那灰袍人所取代。他打开马车的窗户,看着准备驱马的男子,“慢些,慢些。”
马车缓缓驶出,但总管府内的太监们却被集中起来,守门的小太监也在其中。
“这是干嘛?”小太监一脸疑惑的问道身边的同伴。
“我也不知道。”同伴摇了摇头,“公公他好像有事情要吩咐。”
人集合的差不多了。将他们集合起来的,同样是个太监,松弛的皮肤盖住眼睑——是个老太监。
老太监手里提着一个大黑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张公公有令,在总管府中,做了十年以下的,每人二两银子,做了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的,每人五两银子,二十年以上的,每人十两银子!”
他这一番话,让众太监炸开了锅,“公公他,这是做什么?”小太监不知道,同伴也不知道。
“肃静,肃静!”老太监还是有威严的,乱糟糟的众人很快就安静下来。“现在,按照我刚刚说的,分开站!”
小太监和同伴自然属于十年以下的队伍,十年以下的人数也是最多的,太监们自觉排成一个长列,而老太监则从头开始,从袋子里抓出银子,分给众人。
轮到小太监了,老太监站到小太监面前,费力的睁开眼,手在袋子里费力的掏了掏,摸出几块银子,交到小太监手中,“拿好,别掉了。”
小太监轻轻松开紧攥住的手掌,位于掌中央的,不是二两,而是五两。
“公公,这银子,给多了!”
“拿着,拿着!”老太监推回小太监的手,压低了声音,“张公公很看好你,专门吩咐我多给你一些。”
“拿着钱回家,买一块地,或者找个好活计,把自己老娘好好赡养着。这儿的事,就忘了吧。”
一大袋子银钱,很快就发完了,总管府外又涌入许多黑衣人,将各个太监送了出去,至于是回房,还是出临安,老太监不得而知。
“大人,事情办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刚刚还中气十足的老太监,此时的声音却如同破锣。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是,张公公不是说,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吗?”身边的黑衣人急了,拽住老太监干枯的手腕,似乎要将他强行带走。
“我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你们先出去,在外边等着,我一会儿就来。”老太监没有反抗,只是将几乎要看不见的眼珠子对准了准备动粗的黑衣人,黑衣人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真是个怪人!”黑衣人边走边骂,“你快些,别耽误了计划。”走出总管府前,他还不忘提醒老太监。
老太监没理会他,而是就在这院落中,找了块开阔地儿,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洗得发白的袍子被弄脏。
他从未觉得有这么安逸过。
余晖和秋风给泥土挂上了一层芬芳,老太监贪婪的嗅着,像一只找水的黄牛。
他很想余生都这么待下去。
只是近黄昏。
“这老东西怎么还不出来,不会跑了吧?”站在外边的黑袍人等的有些不耐烦,“走,进去把他带出来!”从身后走来三两个同样身穿黑袍的男子,与他一同再进总管府。
迎接他们的,是一具干枯瘦小的尸体,脸上挂着安详的笑,手里还有一把沾血的匕首。
这个自从总管府建立,就在张公公身边当差传话的老太监死了,死于自杀。
黑袍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出这般选择。
但是看着老太监的尸身,黑袍人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快。
“这老东西,死了还这么开心。”
……
“张公公,该关窗了,马上就要到城门了。”驾车的灰袍人头也不回的提醒道。
张公公缩回脑袋,关上马车的窗户,但还是留有一丝小缝。
桂花蒸糕的香气从这缝隙中传来,此时,正值晚饭的时候,桂花蒸糕,也是临安百姓最喜欢吃的东西。
也曾经是张公公最喜欢吃的东西。
在某年,张公公还是小张子的时候,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稚气未脱的小太监用仅剩的两个铜板,买了两块蒸糕,一块塞在怀里,另一块,塞在嘴里。
满是伤痕污渍的小太监脸上,充满幸福的笑。
风好像大了,吹散了桂花蒸糕的香气。纵使张公公再怎么闻,也闻不到那曾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了,他脸上满是小孩子一般的遗憾。
“要变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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