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哪里话,将军可从未忘记您的恩情。”少年微微屈腰,摆出一副下人姿态。
“你家将军近况如何,风痛的老毛病可有好转?”王大眼似丝毫不在意少年曾经的‘失礼’,重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回大人话,将军近来身体安康,风痛的情况好多了,”少年老老实实回答。
“将军还曾说过,他日大人您重回北齐,必与您共饮三百杯!”
少年说的慷慨激昂,仿佛是那洪将军亲自站在王大眼面前。
“这些话留着事成后再提。”王大眼话锋一转,“名单我未贴身保管,你且在此等候片刻。”
他转过身,又指了指桌面,“这儿有些茶水”,桌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铜壶和一个土陶杯。
“大人客气了”,少年虽这么说着,手却很老实的倒满水,一饮而尽。
王大眼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屋内又恢复的寂静,只剩少年的身影和桌上闪烁的烛台,布满蜡炬,中间插着一只燃了一小半的红烛。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王大眼的身影又重新出现,递给少年一张泛黄的纸片,满是褶皱。
少年接过纸片,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他靠近烛火,却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大人,这是何意?”少年看起来有些困惑。
话音未落,只见王大眼反手向他扑过来,身形之敏捷,动作之猛烈,与他外表全然不符!
少年旁撤数步,两道寒光闪过,定睛一看,发现王大眼双手各持一把匕首,自己手臂上也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如果刚才反应稍慢半拍,少年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究竟是何人?”王大眼见一击不成,向后挪了两步,斥问少年。
少年也往后撤了几步,与王大眼拉开身位,像是怕他再次袭来似的,一脸无辜。
“大……大人,我是洪将军的亲兵卫队长,何故伤我?”少年声音不断颤抖,带着深深的畏惧。
“亲兵,卫队长?”王大眼低声重复了一遍,冷笑一声,再次向少年袭来,两把匕首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两道闪电,来势之汹,直教人无处躲藏!
少年见状,将手中一直提着的包袱扔出,妄图暂缓王大眼的攻势,不知从哪也摸出两柄短刀,迎刃而上。
王大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巨力,有些吃惊,虽然他已年近六旬,但面对一般武夫,单论角力他自诩不落下风,短刀和匕首的交锋,他未取得半点便宜,瞬息之间,少年已经侧身收刀,第二击,来了!
王大眼明白,单纯的以力会力是自讨苦吃,论身法这少年也狡敏如兔,但他仍未惊慌,挑,拨,刺,两把匕首在他手既是夺命的武器,也是护身的盾牌,在严密的防守中,不时会像一条毒蛇,狠狠咬向少年,一个不小心,便会命丧黄泉!
两人的身影在这狭窄的屋子里交错不断,少年的刀快而稳,大开大合,王大眼的匕首一攻一守,刁钻狠毒。但王大眼的“毒蛇”每次的偷袭,都会被少年手中的双刀挡下。屋子里除了匕首和短刀碰撞传出的金铁交错之声,居然一张桌椅都未碰倒,只有桌上烛焰剧烈的抖动,来告诉这场“无声”的战斗是有多激烈,一息未尽,一击又至!
然而王大眼终究还是落了下风,在速度和力量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体力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而王大眼他,终究是个老人。
狭窄的地形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他被逼入角落。
王大眼依旧未有何表情,面色如水,一只独眼紧盯少年的动作,身后,已无路可退。
少年一刀劈来,携五丁开山之势,另一把虚晃在胸间,防范王大眼的反扑。就当刀刃将落之时,少年的动作却慢了一拍,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暂停了一刻!
虽只有一丝,但生与死的间隙,也只是一瞬。王大眼抓住这一丝凝滞,屈身一刺!
“呲啦——”王大眼知道这一击并未击杀少年,但也不是毫无成果——少年的左腹衣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从中渗出几滴血珠:蛟龙出海的一刺,还是被他躲过去了。
不过王大眼并不在意,因为从此刻起,攻守双方正式对调。
但他并未马上采取攻势,先前的一轮搏杀,耗费了他大量的气力,既然现在从猎物变为猎人,自然要养足精神,一击必杀。
少年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拿刀的手有些颤抖,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让他心有余悸。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突然乏力了?”耳畔传来王大眼的话,让他再度一惊。
王大眼看着少年惊弓之鸟的模样,很是得意,“南疆绝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什么,南疆绝毒?什么时候?!”
王大眼指了指桌上的陶杯和蜡烛,还有刚刚因为打斗而飞到角落的空白纸片。
“南疆绝毒,由三种无毒的药草制成。此毒专门针对武夫,中毒后不发力则已,一旦发力,力气便会加速流逝。”
少年的脸色变的苍白,双手颤抖的更加厉害,显然,他知道王大眼所言非虚。
“如果我当时我并未喝下那杯水呢,你又如何下毒于我?”
“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
少年想起了刚进门时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从那时起你就!”
少年已没有力气去愤怒,南疆绝毒的毒性让他上下嘴唇开始因为无力而打颤。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暴露的?”
“洪将军没有风痛,更不会说出‘与尔共饮三百杯’这种屁话,”王大眼敛起笑容,轻轻甩了甩手臂,感觉的到,力量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我跟那扁毛畜生同袍十二年,他那个薄情寡义的老东西,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话!”他的怒火在此刻喷涌而出,一同而来的,还有两把匕首的寒光。刀刃在烛火之下泛出新月的光芒,寒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王大眼势做一击必杀!
“原来是这里出了纰漏么,洪统那家伙死前倒没给我提这茬。”
就当匕首即将刺到少年时,王大眼听见少年有些自责的声音,本能的感觉不大对劲,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大眼的匕首刺空了,在那个必杀的距离,带着他全身精力的一刺,空掉了。
与此同时的,还有腹部传来的剧痛,王大眼不可思议的低下了头,看着插在肚子上的那把短刀,那少年呢?
少年正站在一旁,把玩着另一把短刀,看见王大眼朝这边看来,戏谑的笑了笑,将刀对准他的胸口,如同小孩儿玩刀一般刺进。
“哗啦——”
刀割肉的声音他曾在别人身上听过无数,但是现在,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剧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两把匕首从手中滑落,身体也无力地倾倒。血液,正从腹部和胸部这两处伤口中不断涌出,很快,便染红了地面。
“为什么,你明明中了南疆绝毒,为何,还有还击的力量?”王大眼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那种速度,当今武林中恐怕没几个能做到,更何况是身中绝毒之人!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蹲下身,拔出还插在他腹部的短刀,并飞快的挑断手脚筋。此举一出,王大眼更是痛苦,发出一声闷哼。
做完这些事,少年悠然站起,一手擦拭着短刀上的血迹,一遍饶有兴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大眼。
“你不知道,南疆的九转护命丹专门克制这些奇奇怪怪的毒药么?”少年脸上带笑,同时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倒出一粒黑不溜秋的丹药。
王大眼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九转护命丹这种东西,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难以置信——这东西,不管在黑苗白苗,都属于最贵重的丹药之一,非长老嫡系或苗人中享赫赫功劳者不可拥有。
少年好像读懂了王大眼心中所想,解释道
“我可不是苗人,这都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是好东西,可惜不多了。”说罢便把丹药重新装回瓷瓶,又摇了摇小瓶,一脸肉痛地塞回腰间。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王大眼的声音愈发嘶哑,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仅剩的一只眼睛胀的圆圆的,像只鼓气的蛤蟆。
“我?你问我究竟是什么人?”少年的表情变的很微妙,他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王大眼肚子上那条狰狞的伤疤,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身体,
“很疼吧。”他的语气很温柔,可是手上的力量却越来越重,“可是我当年,也是这般痛苦!”少年的表情突然变的狰狞,像只撕去面具的野兽,本就脆弱的王大眼此时更只剩进气,没有出气。
但是王大眼仍然清醒着,刚刚少年在“抚摸”中,摁了他几处穴道,让他对外界的触感更加敏感。本就疼痛难当的伤口被放大,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哪里忍受得了?
王大眼本能的要叫喊出来,但少年先他一步,捏住他的喉咙,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少年恋恋不舍地看着王大眼痛苦的神色,带着微笑,“记得当年我用匕首划开你肚子的时候,你的表情也是如此精彩。”
听了这话,王大眼痛苦的脸上露出一摸难以置信,随即转变成恐惧,回光返照似的多了几分力气,挣扎起来。
少年并未管他,只是依旧捏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你刚刚不是问我究竟是谁么?”
“我从北地来。”
“我叫司朔。”
王大眼挣扎的更加厉害,脸上的痛苦,害怕,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本就怖人的脸更不成形状。
少年,现在应该叫司朔,露出无趣的表情,“洪统死之前可不像你现在这幅表情,怪不得他能当上威武大将军,而你,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小小的中郎将。”
“你说的对吧,王添王中郎?”
……
王添死了。
无论是几十年前杀的蛮人后退三百里的左威卫洪统和中郎将王添,还是如今一个在北齐官场权倾朝野的威武大将军,和一个化名王大眼的丑陋老头,死了。
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一个先死,一个后死,还有一个共同的见证者罢了。
司朔看着地上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半晌未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像是要把这一切全部锁进脑袋里一样。
名单最后也没有到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最后,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司朔这么想着,歪着头,看向窗外,依旧漆黑一片,连月光都舍不得照进来。
夜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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