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鲁天方对周汝卿一家如此憎恨呢?故事还得从以前说起。由于该地方喀斯特地貌明显,山势陡峻,怪石嶙峋,天坑地缝暗河遍布,因此名叫天涧县。汝卿、天方就住在天涧县缝隙乡卧虎村。卧虎村前临潜龙江,背靠卧虎山。潜龙江穿越群山,似一条巨龙潜伏在群山之间,因此叫潜龙江。潜龙江河面常年不足百米宽,河水很浅,枯水期成年人可徒步过河。河水清澈见底,河中奇石斑斓,游鱼悠然自得。卧虎山横亘在潜龙江边,绵延数百公里,平均海拔八百余米,其主峰海拔一千余米,形似一只老虎横卧在潜龙江边,炯视潜龙江滔滔江水,因此叫卧虎山。山上植被繁盛,百草丰茂,古木参天,飞禽走兽,欢乐其间。卧虎村在卧虎山主峰脚下,是潜龙江冲积的一个平坝,长约十公里,宽约五公里,叫卧虎坝。村中人口约五百来口,其祖先躲避战乱,从几千里之外迁徙到此地。村民种植水稻、玉米,栽桑养蚕,世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山路崎岖,交通不便,但人们背枕着卧虎依依青山,面对着潜龙悠悠江水,居于这虎踞龙盘之地,少了市井的喧嚣,多了山间的宁静,男女老少,怡然自得。河对岸群峰挺拔,陡峭如削,其主峰叫天宝峰,上有一个寨子,不知建于何年何月,是村里人用于躲避土匪袭击之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因此叫天宝寨,围绕天宝寨形成的村落,叫天宝寨村。
卧虎村住着李、张、刘、陈、王等几个大家,各有田地以供耕织。小户人家只有一户周姓和一户鲁姓。周家香火不盛,几代单传,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周汝卿。周家经祖上几代经营,修建木楼五座,有房屋二十余间,购田置地百余亩,十分之一由自己耕种,农忙时请一些雇工,其余的租给别人耕种。周家虽然富有,但家族势单力薄,加之人们自古有仇富济贫的心理,因此,周家处处小心,对人也很大方,“勤俭持家,以德待人”便成为其祖训。周家对雇工非常优厚,如同自家人。对租户,其收取的租金只有别人租金的七成左右,遇有天灾,或家中遭遇变故,还根据实际情况减免。村中办有一私塾,请了几个先生,办学经费基本由周家出。农闲时,汝卿之父周镇涛还亲自教孩子们读书,一来解闷,二来表示对教育的重视。村中孩童,无论男女,只要到上学年龄,都可去上学读书。有的人家认为读书无用,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镇涛便亲自登门,苦口婆心地诉说读书的好处。因此,村子虽然偏僻,但村民们鲜有不识字的。镇涛也常因村民之利益在县里奔走,因此,村中人对他们家十分敬重,人们也愿与他家交往。但人无完人,有时周家人说话口气可能大了一点,或者村中利益分配不均,少部分人对他家不满意也是正常的。
鲁姓即为鲁天方一家。鲁家以前为卧虎村首富,但也是几代单传。到了其父辈这一代,天方之父抽上大烟,不得不变卖房屋、田地度日,家道日益衰落。不久天方其父撒手人寰,天方只得靠几亩薄田与母亲张氏相依为命。当时两家非常要好,每当过节或周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么鲁家母子主动来帮忙,要么周家人邀他们吃饭陪客,鲁家每有什么困难,周家都有帮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汝卿、天方长大成人,并结婚生子。汝卿娶妻李正芳,邻村天宝寨人氏,其子名叫周紫桥,鲁天方娶妻周淑英,邻村天宝寨人氏,膝下只有一女,名叫鲁阿娇。此时,汝卿父母、天方之母先后离世。两家看似仍旧友好,实则貌合神离。一是天方认为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正芳首先是介绍给自己的,但正芳嫌贫爱富,最后却投入汝卿怀抱,汝卿有夺妻之恨。二是天方认为周家在鲁家最困难时购买鲁家土地,实属乘人之危。而实际情况是,天方相亲那天,约了汝卿当参谋。正芳家人认为天方和汝卿都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但天方给人的印象是阴冷,不如汝卿开朗豁达。再者,又打探到天方好赌,不像汝卿那样勤俭持家。加之,汝卿也处于婚配年龄,也无对象,正芳家人便想方设法使二人单独见面。哪知二人一见倾心,二见钟情,最终结为百年之好。对于汝卿购买鲁家田地,鲁家若不卖给周家,也会卖给别人,何况周家高价购买,也是变相接济。但天方却恨屋及乌,对周家人怀恨在心,鉴于周汝卿任村长,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算是有钱有势之人,加之和村里的人际关系又好,天方只好强忍着。
此时,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对外,反对列强侵略、争取民族独立的运动风起云涌对内,鼎新革故、改朝换代之势如火如荼解放区内,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轰轰烈烈。天方得到这一消息后,心自暗喜:“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丈夫应相时而动,周汝卿,看我到时候如何收拾你,出出这口恶气。”当然,汝卿也是精明之人,很小就上私塾,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史记通鉴等书,精通良多。看到天涧县的豪强恶霸纷纷变卖家产,携家带口,逃离本地,汝卿也想走。但是,他那点家业,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况且,其父在咽气之时,要他永守家业其妻,宁死也不愿背井离乡。目前,散资财助乡亲成了汝卿的第一要务。
说来也怪,除天方外,淑英、阿娇与汝卿一家却出奇地好。淑英与正芳在娘家同村,那时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结婚后,又是邻居,两家相距不过五百米。农闲时,淑英经常带着阿娇来汝卿家闲聊,农忙时,淑英又带着阿娇来周家帮忙。每到吃饭时,淑英一般都溜回去,只留下阿娇。偶有在周家吃饭的,开始几次淑英叫天方一起去,天方怒道:“狗还不嫌家贫,你天天往周家跑,吃香喝辣。家里贫困,你也不立个计划,如何发家致富?”淑英辩道:“你这个男人,成天只知道打牌掷骰子,嗜赌成性,不务家业,不管妻女死活。幸好正芳没有嫁给你,不然,那么一个大美女叫你这个臭男人糟蹋了。我也不该嫁给你,让你打光棍,成为孤家寡人。作为一个男人,不作建家立业之计,整日想天上掉馅饼,看似男子汉,实则只披了男人之皮,我和阿娇都为你感到羞耻。你爷爷,不务正业,只知道游山玩水你爸爸,不务正业,只知道抽大烟你本人,不务正业,只知道赌博。这个家,不败才怪呢。我和正芳亲如姊妹,宁可要姊妹也不一定要你这个糊涂丈夫。”天方一句话,却引来淑英这么多话,连祖宗八代都说了,天方想再说几句,又怕她没完没了,只得由她。天方又想,在这艰难岁月,有人管老婆孩子的口粮,何乐而不为呢?
正芳、淑英两个都是天生的话贩子,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什么婆家的事娘家的事,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的。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她们两人即可唱戏,似乎没有剧终。汝卿非常喜欢孩子,特别是阿娇。阿娇还是婴儿的时候,汝卿见这孩子水灵灵的,乖觉可爱,就给她取名为“阿娇”。每逢过年过节,汝卿都为紫桥、阿娇各准备一份礼物,什么衣服鞋帽啦,什么糖果零食啦,什么玩具玩物啦,什么书具读物啦。阿娇白天同紫桥一道,去捉蚂蚁、蜈蚣、蟋蟀,捉迷藏,爬山,爬树,读书,讲故事,唱歌,河边戏水,晚上常常在周家睡,周家还专门给她布置了一间屋。有时,大人们讲妖魔鬼怪之事,阿娇怕得要命,不敢单独睡觉,就搂着紫桥的脖子睡觉。阿娇一见到正芳,就往其怀里钻,紫桥见阿娇抢了自己的位置,只好吵着要爸爸抱。紫桥读书,阿娇并肩而坐,紫桥学笛子、二胡,阿娇则陪在一边唱歌。紫桥学画,阿娇磨墨。紫桥拉小提琴,阿娇硬缠着周伯伯李阿姨要。那年月,在一个小山村弄到一把小提琴谈何容易,汝卿便叫紫桥与阿娇交替使用,阿娇便改口叫汝卿、正芳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重男轻女。汝卿没法,只得托在大城市的同学捎来一把,一并还给阿娇带回一大堆新鲜时尚的童装,都是这个地方从未见过的,乐得阿娇一会儿周伯伯一会儿周爸爸地乱叫。有时同伴欺负阿娇,阿娇把头一扬:“周紫桥是我哥。”同伴只好悻悻走开。那时周家大院日日欢声,夜夜笑语,好不温馨和谐。天方不用管妻女,妻女也不管他,乐得成天在外吃喝赌博。
一日,私塾老师因事放假,汝卿一早到县里办事去了。正芳、淑英相约到娘家办点事。这天正芳很早就起了床,叫醒紫桥和阿娇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一边给阿娇梳羊角小辫,一边叮嘱紫桥道:“妈妈今天和你周阿姨要回娘家一趟,你要带好妹妹,在自家院落玩耍。不准下河戏水,不准上山玩耍,不准欺负妹妹,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中午时分我们就回来了。”接着又对阿娇道:“妹妹也不得顽皮,要听哥哥的话。”紫桥、阿娇都点头答应。正芳、淑英刚一跨出家门,两个小家伙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在屋里一阵疯跑,翻箱倒柜,舞文弄墨,把屋子搞得遍地狼藉。
正在这时,阿牛带着二狗子、土生子二人走来了,你推我一下,我踢你一脚,嘻嘻哈哈的。这都是紫桥、阿娇的小伙伴,阿牛名叫陈孝通,二狗子名叫张家劲,土生子名叫王怀波。因小名儿叫惯了,三人听到自己的大名反而不习惯。老远阿牛高声说道:“桥老爷,今天无拘无束,你可疯玩了。我们早已探知消息,来陪你了。”紫桥道:“我妈妈只准我们在家里玩,没有你那么自在。”阿牛道:“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会后悔的。外面艳阳高照,江边更好玩。”紫桥一下跳到阿牛的背上,笑道:“这个主意正合我意。”随后牵着阿娇的手,随着几个兄弟唱唱跳跳地来到潜龙江边。原来,正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托张阿姨帮助看管,张阿姨答应着,但也因有事,就叫其子阿牛来看管,阿牛毕竟十三岁了,比紫桥大了三岁。江边蓝天碧水青山相互映衬,浅滩细石历历可见,鱼儿三五成群,怡然自得。虽然是夏天,但早晨的江水还是有些冷。但这一帮孩子,哪里顾得这么多,一个个脱去衣服,扑通扑通跳下河。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感到浑身哆嗦,忙游回岸边,穿上衣服,在沙滩上玩起了沙子。
俄顷,只听得一阵锣鼓、唢呐声从山谷里传过来。那鼓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紫桥、阿牛等人站在路边,踮起脚尖,朝鼓乐声方向张望。等声音近了,原来是一支接亲队伍。也许是山路崎岖的缘故,并没有厢厢柜柜等陪奁,新娘子也没有坐上大花轿,脸也没有被盖头遮蔽着,而是骑着一匹赤色的高头大马,因而其面目看得一清二楚。新娘穿着鲜红的衣服,梳着长辫,脸上略施粉黛,正襟危坐,显得青春高雅。紫桥、阿牛等人好奇地看着新娘子在一帮人的吹吹打打下沿着沙土小径走向远方。接亲队伍已经消失了,阿牛见紫桥仍旧还在张望,笑道:“新娘子长得还可以,只是没有看见她笑。你长大了娶媳妇儿,一定得找个爱笑的。”二狗子接过话茬,笑道:“阿娇就爱笑。”土生子笑道:“阿娇就在面前,桥老爷,若是你喜欢,何不现在就把阿娇娶过去?”阿牛笑道:“对呀,路边的山洞就是你们两个的洞房,我们就是那些吹鼓手。”说罢,阿牛摘下路边的树枝,盘成圈儿,戴在阿娇的头上当盖头。然后,阿牛、二狗子模拟锣鼓声,土生子模拟唢呐声,推推搡搡地把紫桥、阿娇推到路边的岩穴里。
紫桥想起听大人们说,按当地风俗,新娘子当天或是第二天要回娘家看望父母,便又有了鬼主意。紫桥笑道:“新娘子要回娘家,我们就在路上挖个窟窿,用树枝垫上,然后用沙土掩上。这大热天,一会儿工夫就把沙土烤干了,也就看不出痕迹。今日新娘子不笑,明天我们就看她出丑。”阿牛笑道:“鬼晓得她什么时候再次路过这儿,难道我们在这儿守一天一夜不成?”紫桥笑道:“白天守,夜晚当然回家。笨蛋,新娘子夜晚走路,就不怕鬼?”土生子笑道:“这条路就没有别的人走?”紫桥笑道:“这条路很少有人走。”见众人如此说,二狗子首先行动了起来,用树枝挖,用手刨,众人也来帮忙。很快,就大功告成了,经过太阳一晒,一会儿工夫,就不见翻弄的痕迹。五个人躲在岩穴里一边乘凉,一边透过岩穴前的树枝的缝隙观察路上的行人。等了很久,未见一个人影儿,二狗子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起身离去,却见一个身高约一米八、脸上长着络腮胡须的壮汉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紫桥忙双手合十,小声说道:“老天爷呀,祈求你保佑我们的窟窿不被这个男人给破坏了,那是给新娘子留着的。”众人忙双手合十,也小声重复着紫桥的话。不料,那壮汉不偏不倚,前脚恰巧踩进了那个窟窿,重心不稳,接着就是一个扑地吹灰。众人真想大笑,阿牛忙轻声说道:“忍住,若是那男人知道是我们捣的鬼,一定要揍我们一顿。他那么壮,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众人只得忍住。那壮汉爬起来,回首看看那个窟窿,再四处张望一番,见没有动静,满脸怒气,骂骂咧咧地走向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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