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09. 口四(2 / 2)水草二十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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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友听得这话,反是笑了,支肘撑腮,神思已远。

“纵其再美,岂会胜得过樱儿去?”

五鹿浑闻声,两目再阖,探掌往膺前虚虚一按,好教怒气稍顺了顺。

“如此说来,你销磨楼便从未作过牙侩,行过甚贩卖女子的勾当?”

李四友一听,更见气定神闲,口唇微开,缓声应道:“小老儿的销磨楼,多有珍宝,常见奇货,皆是一众友人自愿展玩,若欲转手他人,或赠或卖,皆由个人。小老儿虽出了皇城,也还未落得脱粟布被的凄凉田地,何需为了几块金银,图谋钻营?”

“尊驾若是笃定廿年前有女子失落此地,怎不想想那女子可会是入了奴籍,这方为人转卖?真若良家女眷,小老儿断无助纣为虐之理!”

五鹿浑闻声一颤,听来听去,总感李四友言辞含沙射影,心下一激,怒炎于火。

“莫道那些个没根没据的风凉说话!落难女子,冰清玉洁,身家本是青白的很!”

“照你这般说法,不在江湖行走的寻常女子,怎能进得到我销磨楼来?”此言一落,李四友稍顿,紧睑留盼,暗暗端详五鹿浑面上神色。“尊驾所问之事,小老儿是当真未曾上心也未曾知会,你若独独同我厮缠,只怕待到小老儿黄沙没顶,也难给出个合称的答复。只不过,若说人当真失落于销磨楼,只怕尊驾需得摸索摸索本末源流,思量思量来去因果旁的不言,你道是何人将好人家的小姐拐带了来,又是何人恃强忤意买了去?买卖资银到底入了何人口袋?而你口中那玉人一般的良家小姐,若非自愿,又怎会于楼内不声不响为人变卖出笏,却不曾呼叫啼哭引来我等搭救?”

五鹿浑闻声,如坐针毡,面上一阵青白,掩也难掩。

李四友见状,面上一同浮出些许戚戚之色,也不多言,起身自往屋外,将五鹿浑一人独留下来。

候个约莫半柱香辰光,李四友终是回转,掌内拎着大大小小几个布袋,踱步往五鹿浑身前一定,口唇一开,却再也不提那落难女子半句,“这袋乃是猪肤虾腐,此处则是糖蹄咸肉,同些个东风荠火卷丝,梅花肠红甜姜你且代我送了上去”

“小老儿我每每对着樱儿,总是拙嘴笨腮东西,你且捎去,话我还是藏在心里”

“前辈您这是”

“先年死别,后岁生离,漫天神佛早将小老儿捏弄的不敢埋怨,任由摆布。人道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四友口唇一抿,转悲作喜,“小老儿这把年岁了,实在需得活得呆点,看得开点,才好留住一些念想,让往后同死地相接的日子听起来不甚可怖才好。”

五鹿浑心有戚戚,着实无言,然则低眉瞧见身前这大包小袋,唇角一耷,又想着百般推拒,恰于此时,正听得李四友低声再道:“小老儿瞧着尊驾面相,实非凡人。且同宋楼清了个中瓜葛,待离此地,你这毛发之疾,可期不药而愈。”

五鹿浑一听,已显错愕,未有反应,冷不防只见青影一动,还未来得及缩颈藏头,低眉细观,方见自己早被安置停妥:左右掌上各拴了两个布袋,两肩分别担了一个,就连脖颈上,也为其挂了一只。

“若无别事,我便教个木人引你往出口,想来,那盲眼老奴早当在那儿候着了。”

五鹿浑稍一抿唇,目珠浅转,不经意随口询道:“倒不知前辈这销磨楼,究竟出口几何?”

李四友想也不想,毫不遮拦,“统共不过两个一则专通宋楼后园,一则,便是小老儿平日间大半衣食所需之来处。”

“前辈自行外出采买?”

“十几年前便同卖家有约,每隔一定时日,其当自往来送。”

“如此这般,前辈倒不惧外人查此洞天?”

李四友闻声,捻须巧笑,目帘一低,缓声应道:“那处出口甚为隐秘,肉眼难查再者说,小老儿不过教其送至附近,待夜深无人之时,再往取来便是。”

“前辈不惧店家将个中玄妙漏于人知不成?”

“尊驾便没听说过那句闷声发大财么?”李四友下颌一扬,挑眉再笑,“更何况,有命积财,还得有命开销才好。”

五鹿浑闻声,便也不再多话,心下暗觉李四友阴晴难定,实在琢磨不透明明前头还要辣手取了自己性命,眼下却又知无不言推心置腹起来,倒不知是否因着二人已然将话说开之由。思忖少时,五鹿浑肩扛手提着大包小袋,再朝李四友施揖一拜,正待放脚随那木人而去,却又陡地一顿,返身询道:“前辈莫不是忘了将些书作墨宝教在下一并带走?”

李四友一拍脑门,立时附和道:“是了,是了,你且少待。”

“万望多赠几幅,在下届时也好腆颜同宋楼奶奶咸沐洪施,留上一件光宗耀祖。”

约莫半柱香后。

五鹿浑将一众吃食背在身后,腾出两手秉烛摸索,横三竖四,七颠八倒,终是顺着一曲折石洞行至一扇石门前。探寻半刻,也没瞧着门边有甚机关可启,正自五鹿浑纳闷之际,只听得前头一阵沙沙响动,后则猛不丁嗤的一声,见石门自往左右两分,眼目前陡然打进一道白光,直教五鹿浑阖目掩面,候个盏茶功夫方再开眼。

初一定睛,便见况行恭一张冷脸端端正正横在身前。五鹿浑身子打个寒颤,噘嘴暗自心道:瞧多了李四友的标致齐整,现下陡见况行恭这幅尊容,简直如同方自金刚脚底下拖曳出来一般,着实坏人胃口。

正自思量,已听得况行恭冷声哼道:“你这小子,倒算命硬。”言罢,脸一掉,扭身便走。

五鹿浑见状,急急追在其后,面上也无好颜色,且懑且怒,只想着将况行恭当豿粪一般用沓草纸捏出去求个眼目清静无声又再行了半刻,二人一前一后挑开洞口垂藤,五鹿浑吐纳三五回,平一平怒火,算是感恩佛陀相佑,令自己从那幽密之地全身而退。

磨蹭少时,五鹿浑方才侧目,见这一处,正是宋楼后园,敞豁非常挑眉回身,见假山嶙峋,上植古藤,蟠根虬枝,状如华盖,正将假山内里乾坤密密实实遮藏起来。

五鹿浑口内啧啧两声,正待感慨,却见况行恭往不远处低声唤道:“只此小子一人,你莫顾忌,现身便是。”

话音方落,便见秦樱自一旁角门露出头来,一曳裙裾,娉婷袅娜,倒是又重梳洗打扮过了。

“老拙早言,念在宋楼薄面,你这儿郎总归能全须全尾归返。”

五鹿浑闻此自鸣得意之辞,再见秦樱面上些许失落些许希冀又故作倨傲之色,心下实在憋闷不过,忍不得暗自腹诽道:你既横扫风月,何需拿乔作态,将丈夫倾慕贬得不直一钱?既已明白拿人作寿头,又何必于我跟前显扬本事能为?正自思量着,五鹿浑徐徐卸了肩背所载,一面轻道“此乃销磨楼主所赠”,一面探手直往膺前,小心翼翼取了三五画轴出来。

五鹿浑鼻内一哼,压抑多时,终是于当下忍不住懊恼起来一叹此回销磨楼之行铩羽暴鳞,全无所获,加之见那秦况二人面上情态,转思李四友一腔丹衷一挂痴肠,不由得锐气尽失,肝火大动,正籍着眼下这由头一吐余怒。

“奶奶好本领好威风。”五鹿浑脖颈一扬,喉间淤青若隐若现,吞口凉唾,冷声讥道:“西风白发,明日黄花。奶奶需知天助自助,在下此回侥幸脱身,凭的不是宋楼名头,仗的绝非旧识恩义,”稍顿,五鹿浑将一副画轴一抻,眉插入鬓,吃吃哼笑道:“全吾身者,不过一心字尔。”

话音方落,五鹿浑两指一并,更往身侧一点只见纸上所书“蚁在元无梦,水竞不流心”,其那心字,四点错笔,竟同金樽宝字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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