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身为流民的时候,而是身为大刀的时候。作为杨氏一族的家传宝刀,自杨胖子死后,杜乘锋几乎算是一路看着杨氏一族长起来的。虽然大部分时候,作为先祖遗物,他一直都被供在祠堂里,轻易不允许触碰,但总有些倒霉孩子会不听规劝,趁着四下无人跑到祠堂来摸一摸他,沾染一下先祖的余晖。
对于这些触摸,杜乘锋一向是听之任之的,一个是身为大刀的他也没什么拒绝的办法,再一个的话也是因为孤独寂寞。能有些人来跟他说个话,逗个闷子,对于一直被供在桌子上的他来说倒也能算是平乏生活中的一些趣味。
而面前这老头,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同样也是那些不守规矩的熊孩子之一。
这个叫杨玄的老头,杜乘锋也算一路看着对方长起来的。从小时候跑去祠堂偷祖先贡品,到青年时候跑来祠堂抱怨读书的辛苦,再到壮年接掌杨氏之后,没事就跑到祠堂来对着祖宗感叹生活不易,再到老迈之余,天天过来长吁短叹,感慨自己没能维持好杨氏一族……类似的事情,老头的父亲,爷爷,曾爷爷,几乎都干过,很难不让被摆在供桌上的杜乘锋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而现在,这个自己一路看着长起来的,几乎能被算作不知第多少代孙子的晚辈,正拦在自己面前。
冰凉刺骨的煞气让杜乘锋血脉贲张,手中的大刀更是只想痛饮鲜血。
可是,要杀吗?
“你……”
看着面前的杨玄,杜乘锋一时间却想起了曾经的杨胖子。
虽然双方一瘦一胖,一老一壮,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中的神色,此刻却已然重叠到了一起。
而在这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杨玄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别!先别动手!”
老迈的杨玄几乎是本能地大喊出声。
“别动手!不是煞气入体!别动手!”
一边这样对背后的族中子弟们命令着,杨玄一边紧盯着杜乘锋的双眼。
他可以确信自己没看错,眼前这流民那原本几乎要彻底被鲜血染红的双目,已然恢复了理智的清明!
祖宗保佑,他杨氏一族这次非但不是面临大凶兵祸,反而是抽到了一支上上签!
“这位壮士!”
心中大喜之下,杨玄连忙尝试按下杜乘锋持刀的双手。
“没想到壮士居然如此天赋异禀,就连这刀兵煞气对壮士来说都如同清风拂面,不值一提,这简直……呃。”
杨玄的声音僵住了。
那持刀的双手仍旧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看着面前老头脸上那谄媚中带着几分尴尬的表情,杜乘锋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接着说啊,多说两句好听的,还是说你也已经知道了,你那大侄子做下的好事?”
这样说着,杜乘锋已然一把揪起了杨玄的领子。
“好你个老东西,你侄子杨三郎骗我过来磨刀,想要把我害死,你这边三言两语就想把事情揭过去?你当我是谁?”
“我我我我我……”
本就老迈干瘦的杨玄几乎当场被拎起来,面对眼前这怒发冲冠的流民,更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一刻,看着面前那提着大刀的流民,杨玄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族谱中那位纵横沙场,毙敌无数的祖宗!
“将我族叔放下!”
就在这杨玄被擒的时候,一旁的杨三郎却连忙抄了杆枪矛冲了过来。
但杜乘锋也只是一眼看过去,杨三郎就已经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
如果说刚才杜乘锋的杀意还只是因为刀兵煞气的侵染,那么现在的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动了杀心。在身为大刀的那段时间里,从杨胖子血溅刺史府的开始,他沾染的性命就已经足有几百条了。眼下既然已经知晓自己是遭人构陷,差点当场横死,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壮士且慢!”
眼见得杜乘锋手中大刀即将抡下,杨玄连忙再一次拦了过来。
可是当面对杜乘锋的视线时,杨玄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说到底,这件事终究是他杨家理亏在先,谁能想到本来只是个拉流民进去填命的事情,竟然惹来一条连刀兵煞气都不惧的过江龙。
只看对方那人刀合一的架势,眼下怕不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就自己身后这十来个族中青壮,怕不是捆一块都不够那把大刀砍的。要知道他杨氏一族的先祖可是跟随太祖高皇帝东征西讨的领兵大将,一把大刀毙敌无数,只是杀些没什么武艺的青壮,不是比杀鸡都要轻松?
“这位壮士,有话好说,这次是我杨氏待客有亏,事后您要什么补偿都是应该的,可眼下大敌当前,胡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一致对外,抵挡胡骑?”
“嗯?”
杜乘锋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在很遥远的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一茬来着,当时他也被塞了根木矛,差点就被拉上前线……
“咚咚咚咚——”
就在杜乘锋这边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坞堡之外却突然有大片的马蹄声响起!
嘈杂的马蹄声撼动着地面,声如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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