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他骂我们夺麦!”那少女又说了一句。
“此处无人,无须理会!”言罢那将军拈弓搭箭,对准小柱子道:“苟欲生,速退!”
小柱子依旧没有放缓自己的行动,反而扣着轮缘的手更加紧了,双脚蹬着辐条,便要爬上帅车。
眼见主将杀机已起,李小和的脑海中顿时闪出当初自己家人乱离的残相。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求饶,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哀告,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搏命,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被射杀。然后留下生者行尸走肉般的流离失所。
南面叶阳方向已经火光冲天,这场憨斗看来又要平白生出许多枯骨。小柱子的二叔似乎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跌撞着出来,才哆嗦着将刚刚半掩的门扉推动,便一个踉跄跌倒在门脚的杂草中。他趴在地上,眼看着小柱子扒住一辆兵车的轮缘,吓得魂不附体,虽然身子孱弱不堪,仍旧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保全眼前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小柱子,快回来,麦子,麦子我们不要了,快回来!”
内心的倔强似乎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然而这种你死我活的赌博心态反而是人们在很多突发事件上的最终抉择。这小柱子如此,李小和亦如此。甚至李小和看到了小柱子的处境后宁愿相信自己的家人当初也是如此被害死,而并非真的在兵乱中惊悸困厄而亡。
车上女子望了望南方,又道:“看来叶阳方向已经遇到了楚兵,兄长,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不错,”主帅微微点头,喝道,“来人,将此人架走,其余人等赶快刈麦,南边楚兵已来,若在拖沓,军法处置!”
眼见得四个军士将小柱子双脚抓起,向后一顺便从兵车上拖了下来。二叔在地上滚爬着向小柱子方向挪去。小柱子口中仍旧不住骂道:“夺麦,无耻晋人夺百姓麦子!夺麦!”
“你,你这汉子真不识好歹!”那车中女声又还了一句,似乎心中非要与对方争个高下。
李小和自幼受师父教诲,曾经的义理,侠道,都是从师父的口中,屏岳山上的藏书所得。今日下得山来,才目睹世间竟有如此多的苦难。眼见着小柱子这一年又白白忙活,那叶阳镇的大族已经被战火焚烧殆尽,想那趴在地上仅余一口气的二叔,若没了这口粮,怎能活过今年。虽不能阅尽天下间满目辛酸态,此时却目睹了尘世上一曲不平事。李小和回顾身后的郗堂州破道:“你二人也自负武功,也说唯我命是从,今日这户人家的麦子尽数被人夺走了,尔等承我命,且去夺回些个,至少让他叔侄二人能平安度过一年!”
郗堂似乎心下早有准备如何应对李小和,直接推脱道:“公子这般说却为难得紧,那对面乃是晋国大军,略估计一下也有四五十兵车,不下一两千人在,我跟破弟双拳四手便是能打也伤不了几个人,便是人家不还手只顾割麦子,这片田地不出半个时辰也尽数被收了去,我等终究是抢不回几根稻草的呀!”
李小和满腔义愤,早已看不下眼前情景,见郗堂如此推脱,更无心与他争那些范公子曾经的叮嘱。只冷冷道:“你家公子纠合那些江湖人,原也算得是正派名门的高手,谁想到竟然私下里暗斗算计于我,全然不顾一派长辈之身份。尔等自言要行侠江湖,去孤竹冰峰为各派救回所掳弟子,自己尚自立身不正,真如那日白衣前辈所言,口口声声喊着行侠仗义的,行的都是自己的侠,仗的都是自己的义!今日这户人家莫说有恩于我,便是陌路相识,眼见得如此惨象,尔等竟然全无恻隐之心,这并非师父所教所授,乃是发自内心的良知。阁下二人如此言语,我李小和身为屏岳弟子,不齿与二位为伍。两位从此时起便请自便,吾之生死,与二位无干。”
李小和言罢双脚运力,踏上两步,突入那四个军士之中。虽然武功平平,但是对付几个小卒尚且绰绰有余。在四个人手腕太渊穴连抓数下,那四人太渊穴受创,腕脉酸麻,登时将小柱子脱了手。李小和一转身将小柱子让到身后,双眉紧锁,低声说了句:“且保住性命再说。”
小柱子在这惊吓与愤怒交织的当口,浑身早已因为紧张过度颤抖不已。二叔爬到小柱子身边紧紧保住他,欲待将小柱子拉回草棚之内。李小和踏步上前,拱手向帅车道:“阁下贵为晋国将军,理当统御千军万马,驰骋炼狱战阵。此乃报国之忠良。然而如今却率千余士卒,抢夺郑地百姓的麦子,此处连年战乱口粮乏馈,如今又受此凌弱之灾,势必全族尽灭。尔等号称诸侯盟主之强晋,驾比天子之六军,竟只能行此苟且强抢之所为吗?”
李小和言词朗朗,正气浩然。晋军中不少将士听闻此言均放下手中镰刀,的确觉得面上无光,羞赧惭愧。晋军主帅听闻此语,似也有所触动。帅车上将军右手翻转,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缰辔骤起,车马遽动。转瞬之间帅车已经驰至五丈远近。四匹骏马被主将手中的缰绳拉住,双腿离地,八蹄张扬,嘶鸣之声徜徉百里,威猛之势直逼眼下。李小和在屏岳山中之久,从未涉猎过御车之术,眼见此人四马同御,来往自如,心下暗暗生佩。
那将军御车抵住李小和身前,仔细打量一番,面有疑惑之色。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许停下,继续割麦,小兄弟,你也见我帅旗。此乃晋国收麦的前军,此时若不收麦,便为楚国所得。晋侯兴正义之师,伐楚无道之国,乃为黎民,天下一家,并无强抢之意!”
李小和反驳道:“尔晋国有晋国的麦子,晋泱泱大国,又无灾荒,难道还没有麦子自给吗?此地乃郑国国境,所掠之物,悉数为郑国百姓所有,尔等仗着兵马强盛,来此扰民却不能袭败楚国强敌,如此所为也妄称为天下黎民,果真大言不惭!”
李小和只一句话倒是激怒了那车上的女子,女子喝道:“你这土人,不懂社稷之理,还来强辩。天下征伐,悉出于兵天下兵壮,悉源于民天下民生,悉出社稷,若社稷不竞,如何败楚!”
女子未待李小和答言,又说道:“征伐之道,此消彼长!今日我便不取此麦,亦将为荆人所得,荆人得之,我晋弱也。足见此间郑人,终不免困顿,死生既定,又如何是我之罪?此战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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