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克。”
“那么,晚安哦,哈克。”
金发少女的魔力化作柔软的绒毯,男孩慢慢合拢眼皮,呼吸变得和缓而悠长。琳抬起头,呼了口气,向她投来一个会心的微笑。
“现在就看你了哟?”
“放心吧。”
尤菲更靠近了些,用前额贴住男孩的额头,让自己即便不依靠魔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她不准备使用任何读取记忆的法术表层记忆的内容和直接询问差别不大,而翻找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将难以避免地对受术者的大脑造成伤害。
除非回顾记忆的时候,大脑与身躯不再成为阻碍。而能做到这件事的手段,她几天前刚好学习过
一个冻结躯体,解放灵魂,前往星界遨游的秘术。
完整版本的星界投射理论上可以将她们送到任意一个外层界,并重新构建出基于灵魂的身躯但即便是现在的她,那个法术仍然过于困难。好在她从联合会的藏书中找到了简化的版本:它只能让她前往星界,随后返回原本的世界,却刚好满足她的需求。
魔力的银线系住她与男孩的手腕,带他们离开坚实而沉重的物质世界。一瞬间,两人仿佛悬浮在银色的星空之中,一道道流光从身边划过,奔向遥远的另一端,直至融化在视线的尽头。一些与他们外表类似,体型却不同的朦胧身影漂浮在空中,像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又像是正陷入迷幻的梦境。
除此之外,无数肉眼无法看到,又仿佛不属于星界本身的微尘漂浮在他们四周。尤菲试着向远处延伸知觉,或是确认周边和物质界的位置映射,而它们泛起一阵难以描述的魔力波纹,将她的尝试化作徒劳。
那就是的力量,的真实面目,她想。
它不禁止死者的灵魂被牵引到外层界,却阻止所有生灵通过星界旅行。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召唤出来自深渊的神使,并摧毁当时正处于巅峰的旅团。
镜之界属于另一个故事。弗雷格斯曾尝试穿过它降临现世,琳和她也借助它前往过未来。神术网络毕竟只属于艾尔大陆,尤菲猜测,或许连看守着空间的神使,也没办法拦阻这样的旅行。
精神中传来些微刺痛,那是男孩正在害怕,“这这里是哪里?”
“这是星界。我们灵魂所在的地方。”她轻轻牵起男孩的灵魂,让他看清眼前的世界,“我会给你看一些属于我的故事关于巫师的故事,还有冒险的故事。作为回报,可以将你从生病之前一周,直到现在的故事给我看看么?”
“星界灵魂”男孩喃喃道,“我们还能回去么?”
“当然啦。我是女巫,而这是我的法术。”尤菲柔声解释道,“等到我们讲完故事,我们就一起回去,然后治好你的病,好不好?”
男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点点头,“嗯!”
接下来的事情要简单得多。实际上,托了吉德辛的福,她并不是头一次使用灵魂进行交流。但这仍然是一种有趣的体验她可以全然用第三者的角度旁观自己的所有经历,筛选出好玩和轻松的那些,再将它们分享给男孩的灵魂。
这样的举动十分有效。男孩很快便沉浸在她的记忆中,不再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她讲述了伊格尔学院的半节课程,铃兰村里的各种妖怪,以及她去过的众多城镇的景色。随后,与在精神网络中遇见凯茜那次一样,她引导着男孩的灵魂,从容而清晰地回顾过往数日的记忆。
男孩的生活相对简单,又不失属于孩童的乐趣。他每天早上跟着太阳起床,吃些父母准备好的面包和汤,一个人走上一刻钟,去圣莱昂教会建立的学校里,和同龄的孩子一起学习书写、阅读和简单的计算。
午饭由教会免费提供,而整个下午,他与熟识的小伙伴们在城市间追逐,或是爬几棵弯曲的杨树,抓些毛虫喂给巢中的幼鸟。太阳落山时他回到家里,帮母亲做些不费力的杂务,等着父亲从民政厅下班归来,一同吃过晚餐,而后上床入眠
除去这些每天例行的任务,男孩也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在五天前为一名外乡人引路,四天前追逐过两只橙白相间的猫咪,三天前则帮一位滑倒的老妇人拾起滚散的土豆。但不管哪一件事,尤菲都不认为,那是男孩患病的原因。
“姐姐”男孩小声地开口问道,“可以了吗?”
她还没有找到答案。即使以少女的认知去观察,男孩记忆中涉及的人们无一可疑。这当然不是最终的结论。作为巫师,她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检视自己的记忆,直到对每一个细节都倒背如流。
但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她们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很久
“当然了,谢谢你。”尤菲挽住男孩的灵魂,再一次贴上他的额头,“我们回去吧,哈克?”
“嗯!那个如果能帮上你们就好了?”
手腕上的银线传来柔和的拉扯,星空飞速散去,躯体的感知再一次回归。尤菲缓缓站起身,看着在琳的怀里沉睡的男孩,对上好友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样啊。”金发少女露出有所预料的神色,“要继续么?”
尤菲思索片刻,再次轻轻颔首。
“试试看吧。如果他们的记忆里有什么共同点,说不定也能够当成线索不过稍等我一下,答应人家的事情总要做完,对吧?”
她握住男孩幼小的手,连通埃达的神术网络,清除正在他体内蔓延的异物。这件事她已经做得相当熟练,却因此更清晰地感觉到,神术网络中的力量每一天都在衰退。
那种事本不该发生
神术网络笼罩着整片大陆,掌管的魔力甚至超过凡人的力量总和。上一次埃达的神术消失,是由于神使陨落,网络失去了主人而陷入沉眠可如今的埃达仍活着,就算有人不管那是谁滥用的力量,也绝不至于令网络枯竭。
或许她应该问一下埃达。至少要确认祂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同样是尤菲始终不愿或是不敢去做的事。她见证过艾尔大陆的毁灭,更清楚那与神使间的争斗有关。从未表明过真实的身份至今为止,祂从未对她不利,但她是否能够全然相信对方呢?
“尤菲?”
“啊,抱歉,想了些多余的事情。”少女晃晃脑袋,收回神术的魔力,将它们送回网络,“我们走吧。”
两人轻声唤醒男孩,看着他从困倦转为惊喜,连蹦带跳地跑下楼梯,又看着他的父母相拥而泣,真心而诚恳地向她们道谢。
有了这样的前例,愿意帮助她们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们选择了一位城市南区的中年人,一对东区的夫妻,以及住在那对夫妻附近,两天前来到牢房的女孩。尤菲重复着她前不久做的一切,琳则一如既往地担任她的守卫,同时用魔力让病人们的躯体陷入安睡。
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又未能出乎她的预期。病人们都经历过许多琐碎的事,遇见过不少熟悉或陌生的人。然而他们所做的事情缺乏共同点,接触到的人也少有交集。那对夫妻和女孩逛过同一家集市,也去过之中的同一家杂货摊位。摊主是个中年女性,略有些胖,面色红润,而且一脸和善
她将这个信息转达给卫兵,让他们抽空去调查一下对方。但直觉告诉她,问题不出在那里。
剩下的可能性不多也不少。也许最初的感染者并未发病也许疾病的散播者掌握着无需接触的手段,却做不到制造大规模感染也许病源不止一个,且藏在难以发现的地方也许她们对于这件事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有哪里出了差错。
也许在秘法的世界里,永远有她还不曾学到的事情。
毕竟普通的瘟疫多半有着确定的源头,以及直接了当的传播路径当魔力参与进来之后,事情往往就变得没那么简单。
“我在想。”尤菲望着最后那名女孩的背影,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而那个时候的它和现在又有哪些不同?”
“好想法。”琳眼睛一亮,用右手敲在左手掌心,“你是说,它可能类似梦魇症,或者腐尸症那样?”
大致如此,尤菲心想。
梦魇症的患者会不断做一些难以理解的噩梦,并因此感到心神交瘁。这是因为梦蜃一种灵界的生命体日夜尾随着他,从他的情绪波动中汲取食粮。当他将这一切大声讲述出来,最为相信这个故事的听者便会患病,而原患者的病亦会不药而愈。
腐尸症则是另一种情况。古代艾尔纳人的王陵守卫们自身并未染病哪怕吃下他们的肉片,也最多不过拉上几天肚子。只有被活着的守卫直接碰触,这种极其致命的疾病才会凭空降临。而与不幸染上该病的人接触,则同样没有任何危险。
巫师们的学术界里,曾一度将这种疾病归入诅咒。但杀死守卫也无法将其治愈,又意味着它与寻常的诅咒有所区别。直到近百年前,魔药大师米歇尔冒险亲自染上腐尸症,才最终确认了这一疾病的本质
那是玛尔的神力。
按照如今的推测,甘愿担任陵墓守卫的艾尔纳人曾同时祈求埃达和玛尔的赐福。前者令其获得不朽之躯,后者让他们化为生者之敌。每当他们触及活着的生命,象征死亡的魔力便穿透皮肤,融入体内,缓慢而坚定地将对方带向毁灭。
尽管那道魔力能如同活物般自我复制、迅速蔓延但它既非生命,亦无来源,更没有去处。
“那可就难办了哎。”金发少女叹气道,“可就算梦魇症也有听觉上的接触,那些人就什么都没有么?”
“或许他们没能察觉到。”尤菲思索着回答道,“接下来呢,你要回实验室去吧?”
“嗯,去看看分析仪的结果,还有卡夏他们的实验做完了没。刚刚我也有了个想法,可以试着熬出点什么尤菲你呢?”
“我要去看望那几名退役的士兵,教他们一些埃达的神术。”这是那次觐见会带给她的任务,至今为止进行了两次,而成效不算理想,“我们晚上见?”
“好啊。我们大概会去莱斯特找到的那家酒馆,你直接过来就行啦。”
这是联合会的徽记带给她们的便利。只要相隔不算太远至少这座城市绰绰有余联合会的家人们就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和安危。若是需要,她还可以将简单的口信或情绪,传递给感知范围内的任意一人。
她和琳击掌道别,独自穿过堡垒东北角的士兵门,前往那位曾向她祈求的老人,与帝国的退役士兵他的孙子相依为命的住所。
士兵名叫艾文,今年二十七岁。
他的父亲曾是菲尔联邦的一名海员,二十余年前在一场风暴中遇难。母亲于两年后改嫁他人,留下一笔钱便失去了踪迹。此后他始终与祖父一同生活,直到去年冬天罗格曼扩招士兵,他报了名,又幸运或是不幸地成功入选。
尤菲读过他在训练期间写下的家书。老人小心地保存着每一张信纸,尽管有些滴上过某种水渍。那里面叙述着年轻人对于祖父的挂念,对于未来的向往,以及对于的信赖。
等我在战场立了功,拿了赏金,我就买一个更好的房子,找一个温柔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我会接你一起来住,学习你制鞋的手艺,再雇几个学徒帮忙。你不用再像现在那么辛苦,每天只需要指点我们,然后喝茶休息就行了。
我见过上神埃达降下的神迹,那是我从没想象过的力量。不必为我担心,爷爷。我们一定会赢。
祖孙两人的住所在城市东北角,前半部分作为店面,其余则是工作间和卧室。尤菲绕到背后,轻敲那扇破败的木门,报上名字,然后走进弥漫着陈旧的气息,略显昏暗而拥挤的小屋。
屋里到处堆放着鞣制的皮革,裁剪下来的革片,各式各样的鞋楦与工具,以及做好不久的鞋子。桌案上固定着一张鹿皮,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伏在案头,用铅笔和直尺小心地画出轮廓
另一名老人戴着顶针,将裹着木楦的皮面与鞋底缝合。听到少女的声音,他匆忙起身给她让座,同时拍了拍案头那人的后背,换来一声不满地抱怨。
“嘿。”那人转过身,声音有些含混,“让你这一下我都画歪了。不是让你用嘴叫我么,爷爷!”
“我又来了,艾文。”尤菲对他的祖父点点头,然后坐到他的对面,“你今天气色不错。这几天还算好么?”
“睡得还不错,胃口也好了点。”老人放下手里的笔,抓了抓头发,“就是你让我做的那些练习,我还是搞不太懂。”
“没关系,慢慢来。”她轻声安慰对方,“把手给我,和之前一样。”
老人小心地递来自己的手,她用双手将其握住。那只手指节突出,满是褶皱,皮肤暗沉,像是经历了无数风霜,劳累过整整一生的模样
正如同艾文本人,她想。
先后五次的死去和复活榨干了年轻人身体的潜力,夺去了他将近百年的时光。由于剩余的机能无法满足需求,他的全部器官和组织急速衰退,直至成为符合他内在年龄的模样。
尤菲完全想象得出,战争结束后的大半年里,艾文承受过怎样的恐惧与绝望。虽然他如今不再迅速衰老,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但在少女来看,这不是对方应得的结局。
“你曾经体验过埃达的神术虽然那时候的用法并不正确,但你应当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从网络中摘取出一丝魔力,将其传入艾文的掌心,“放平呼吸,闭上眼睛,你能感觉到什么?”
白发苍苍的艾文试着合上眼,被她握住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用力握了握,又放松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用有些浑浊的瞳仁看着她。
“我感觉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说不定埃达抛弃了我,他压根不想理我。”
“他不会抛弃你的。”尤菲柔声安慰道,“不如说,他只是神术网络的看护者,而网络本身并不会”
“或许吧。”艾文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紧紧抿着嘴,缓慢地左右摇头,“或许他没有。或许只是我比较蠢。是啊我确实很蠢”
“蠢到会相信那样一个承诺,会相信天上真的能掉下馅饼来。”
不,你不蠢许多人相信了库伦,而那不是他们的错。少女收回了引导的魔力,也没有继续说话,只轻轻握着老人的手。
“所以这是我应得的。”艾文喃喃道,“我本来就不该幻想,不该相信那些甜言蜜语,和那个做梦一般的未来。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这都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啊”
少女点点头,她明白了原因所在。艾文从心里再不愿信任埃达,自然无法学习属于对方的神术。但站在老人的立场上,她几乎没有劝解的资格。
“是库伦利用了你们的信任。”尤菲整理了一下思路,再次望着他的眼睛,“他凭借埃达的力量骗了你们,但你要明白,力量本身不是虚假的”
“算了吧。”老人用力抽回手,放到自己眼前,指尖微微颤抖着,“得了吧。”他缓慢地叹了口气,那只手无力地落到腿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你说的那些,我都学会了我能回到年轻的时候么?能结婚,能有自己的孩子,能再好好活上一辈子么?”
尤菲轻轻摇了摇头。
复生术无法延长寿命,其他简单的神术自然更不可能。若是战争刚结束不久的时候,她或许来得及阻止眼前的悲剧但如今身躯的衰老已经映射到灵魂,恐怕完美复生术都解决不了问题何况她没有能力使用它。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们”垂垂老矣的艾文低垂下头,“你们还有那么多时间,还能做那么多的事。而我而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努力努力去等死罢了”
一阵极其轻微,近乎难以察觉的寒意掠过少女的脊背不只是艾文的话触动了她。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体内的魔力,以及作为不死生物的躯体感受到外界的侵袭,本能地给予她警示
而源头正是眼前的老人。
“我能理解,艾文。我能明白。”少女尽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放平心绪与声音,尝试引导对方的话语,“你看到那些年轻人,看到他们充满活力的样子,就会想到以前的自己,对吗?”
老人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我丢掉了最宝贵的东西,然后才想起来后悔。可是没有这世界上没有治后悔的药,也没有能治好我的办法。”他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划过斑驳的脸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又是同样的感觉。这一次她压制住身体的本能防御,将那道力量放进体内。它仿佛融进她的血液,转瞬便消散开来,再察觉不到任何痕迹。
但这节课肯定没办法继续了她必须避免使用埃达神术,以防破坏了来之不易的样本。尤菲轻轻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给了艾文一个柔和的拥抱。
“这很正常。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错。”她轻声安慰道,“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这两天我也会再想一想,希望下一次来的时候,能给你一个更好的答案,好吗?”
老人用单手盖住下半张脸,缓慢地点了点头,话语带着含混的鼻音。“抱歉,尤菲大人。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我知道。所以我谢谢。”
尤菲再次安抚地点了点头,和房间里的两人道别,然后走出小屋。
下午的阳光依然明媚,周围的街市也不乏人流与嘈杂。但少女伫立于街道一侧,凝望着来往的人群,却仿佛看到阴影从背后的屋舍延伸,将他们全部笼罩其中
当然那只是错觉。一切还来得及,尤菲心想,哪怕她找到了最坏的可能。
她随后去探望了最初的那一家人。那位女性热情地为她倒上水,并告知她的丈夫状况很好。谈话间她的孩子推门而入,手上脸上灰扑扑地,笑得纯粹而灿烂。
“妈妈,你看!”他蹦蹦跳跳来到桌边,展开合拢的双手,里面是一只金色的甲虫,“还有姐姐!它多漂亮!”
“要叫大人。”女性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怎么弄得这么脏,快去门口洗洗再来!”
尤菲称赞了男孩的收获,又坐着闲谈了一小会儿,然后前往与琳约定过的酒馆。那里的招牌是自酿的青梅酒,清爽而微酸带甜,充满梅子的香气。而食物以烤制的蔬菜与肉串为主,洒上粗粒岩盐和磨碎的胡椒,上桌时还在滋滋冒油
贝尔在的话应当会喜欢。莉莉诺诺“探险队”成功回到火山堡的消息,前两天刚从北方传到帝都。传言里包含了许多不知真假的故事,尤菲却只想再次坐在那辆马车中,听着莉莉与贝尔的斗嘴,以及阿尔冯斯缺乏情绪,却总能令她安心的声音。
她将自己的发现保留到了餐后,也没有讲出猜测的细节,只说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五个人再一次返回那间嗡嗡作响的实验室,然后尤菲取出自己的几滴血液,涂抹在玻璃片上,将其放进扫描仪之中。
仪器里早先被琳录入了病源的特征,用以确认样本是否包含相同的特质。它用一道道光锥扫过尤菲的血液,检查着其中的每一处细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它身上,直到它停止运转,将结果报告投影在上方,同时亮起正前方的绿色指示灯。
那代表,她猜中了答案。
“你找到它了!?”琳说不上是吃惊,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是在哪儿?”
“在一个我认识的人身上。”尤菲遗憾地轻声说,“他是上一次战争的牺牲者。”
少女简略地讲述了当天下午的经历,以及士兵艾文的故事。然后她描述出自己那时的感受,做出的应对,和由此得出的推论。
“他曾经承受过极高强度的神术力量。那不仅耗尽了他身体的潜力,或许还永久地改变了它。”尤菲将手覆盖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回想起刚刚苏醒的那段时光,“以预料之外,并且充满缺陷的形式。”
“所以呢。”卡夏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依旧不变,“他能怎么样?”
“他能利用埃达的网络,本能地施展出不算神术的神术。或者说,是他的身体在那样做。”尤菲移开视线,望着空无一物的白墙,“当他对自身的现状后悔或遗憾,网络便回应他的意志也可以说是,回应他躯体的意志”
“它想活下去”金发少女低声说道。
尤菲点了点头。
“生命的本能是进食和繁衍,以及由此而生的无尽循环。如果这一切走上了歧路,就成了我们看到的那具病源。”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慢慢放下,“永无休止地扩张,不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然后与它们一同毁灭。”
那便是埃达的力量。她早该知道的,尤菲心想。摩尔公爵居然猜对了一半可惜难以处理的,是余下的部分。
“就是说,病人们没有发现异常,是因为他们根本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苏拉紧锁着眉头,“它其实不需要面对面坐着,也用不着和受害人谈话,是这样吧?”
尤菲点点头。那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只要源头不变,就是可能性最高的猜测。
“可为什么战争已经结束了半年,它却最近才出现?”女性学徒疑惑不解,“和罗格曼前阵子才死掉,是一回事么?”
“差不多吧。”琳模糊地回答道,顺带向尤菲投来一瞥,“衰老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病症的发展也是。往好里想,如果这件事发生的更早一些,说不定已经没法收场啦。”
“结果罗格曼一死了之,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法米尔翻了个白眼。联合会向来极不待见埃达,自然也不喜欢那位推崇对方的前任帝王,“那个装神弄鬼的黑袍子也脱不了干系。”
“但死人不能负责。而问题总得解决。”卡夏眯起眼睛,“想个办法召集所有的幸存士兵,然后把他们都关起来?或者干脆想办法杀掉如何?”
“杀掉绝对不行。”琳瞪了黑发的学徒一眼,“就算把他们关起来,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弄不好还有反效果呢。”
的确如此。尤菲不清楚那个神术是否依托于视线或距离,但剥夺那些人正常生活的权利,只可能进一步强化它的力量。至于杀掉他们道德上她不允许自己那样做。即便做了,也只能让他们的敌人开心。
罗格曼的侵略或许是个错误,但皇室绝不能责难过往的士兵,否则就再不会有人相信他们。
尤菲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琳和学徒们小声地讨论着,她没去在意具体的内容。琳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就说明她用不着关心那些。而好友是怎样的想法,她无需倾听也能明白。
明天一早的朝会上,她必须将此时的发现汇报给女皇。玛洛琳不是个优柔寡断,或者同情心泛滥的人,想要影响对方的决定,唯有拿出切实可行的替代方案至少要有一个雏形。
至于解开谜题的钥匙嘛既然她不小心感染了疫病,那就让她物尽其用好了。
少女走到门边,重新披上白袍,又取下一个小号坩埚,倒入水和磨碎的褐色粉末,架在一旁轻轻摇曳的魔法火焰上。咖啡豆是种常用的魔药素材,但有时她也喜欢它原始的味道,加上些牛奶则更好。
微苦的香气在房间飘散,琳向她投来目光,尤菲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们的课题又多了一个。今天晚上,我们有得忙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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