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爹不小心用太大力气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冯伴伴,再寻一些来。”
“爹爹不生气吗?”朱常治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啊?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朱常治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他们都说伴君如伴虎,做事一定要小心,走路的间距都要分毫不错,陛下常用的东西,都要放在伸手都能碰到的地方。”
“我偷偷听到,那些宫婢们、讲筵学士们说爹是个大老虎!”
“胡说八道。”朱翊钧嗤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说道:“爹哪有那么可怕,别听他们瞎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做错事而已,爹不会苛责下人的。”
“要为难也是为难朝中的士大夫,而不是这些下人,为难下人,算什么本事。”
朱常治攥紧了拳头说道:“就是,为难下人算什么本事,那些个士大夫才是大老虎!”
在朱常治的世界里,那些整日里板着脸,念书跟念经一样的讲筵学士,才可怕,他亲爹一点都不可怕。
朱翊钧在等冯保拿来新榫卯的时候,笑着说道:“张先生曾经跟咱讲过个故事,今天咱讲给你听。”
“说是北宋年间,某日深夜,宋仁宗处理政务后感到口渴,本想命宫人取水,但见侍从已在外殿睡着,便忍渴未唤人。”
“次日,皇后问及为何不命人取水,仁宗就告诉皇后:朕若唤人,必有人因失职受罚,为一杯水而责人,于心不忍。”
这样的故事一共有五个,忍渴不索水、饭菜夹生默然不究、游园口渴而不发、尚食局煮二十八新蟹和此曹之禄,皆出民力(尚节俭不修宫室不铺张浪费)。
这些小故事都是《帝鉴图说》里的故事,宋仁宗是真的仁,而且很有手段,但奈何,宋仁宗他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没有国本,他的一切政令都没有继承者,没人跟着他干到底。
“那仁宗皇帝是个好皇帝吗?”朱常治好奇的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宋仁宗是当之无愧的好人,但好人,当不了好皇帝。”
“为什么呢?”朱常治不解的问道。
“因为朝臣都是大老虎啊,好人只会被老虎吃掉,所以只能当个坏人,而且是强而有力的坏人,要不这些老虎,怎么肯听话呢?”
朱翊钧揉了揉朱常治的总角,笑着说道:“先生当年教朕:左手庆赏,右手威罚,少一样,都治不了国,无法御下。”
信赏罚,是张居正讲筵的时候,反反复复提及的治国核心理念。
“孩儿知道了。”朱常治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觉得就像是那些个格物博士,在上课的时候,做对了会夸奖他,做错了会训诫他一样。
但其实朱常治不知道的是,这不是常态,那些个讲筵学士并不敢威罚,训诫也是规劝为主,这可是太子,谁敢往死里得罪?日后登基了,怀恨在心,可不是说着玩儿。
朱翊钧其实不打算把朱常治逼成自己这个样子。
他本人是没办法,王景龙都跑到乾清宫,一长一短两把刀要杀人了,国朝各个方面,都已经败坏到只能搏命的地步了,朱翊钧来了就当皇帝,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
他不止一次把命抵给了张居正和戚继光,来换取国朝的基本稳定。
朱常治是个天生贵人,真的逼迫过甚,怕是要和李承乾坐一桌去了。
但好在,朱常治的成长过程不算是完美,但大方向上,不会比朱翊镠差劲儿,王夭灼不是个慈母,甚至比朱翊钧的要求还要严厉,朱常治长大,最起码不会跟明英宗朱祁镇一样,糊里糊涂的做个瓦剌留学生。
大明皇帝的圣旨送到了内阁,文渊阁在皇宫中轴线鼎建的时候,重新修缮了一遍。
重新修缮后的文渊阁墙壁变得厚重,保温更好的同时,还变成了暖阁,铜水管里的热水,让整个文渊阁变得非常的暖和。
木质结构的房屋有很多的缺点,保温效果差,冬天冷夏天热,再多的火炉子,冬天处理公文,都打哆嗦,夏天又热的要命;容易失火,作为储存文书之地,一旦失火,各种真相就会淹没在火海之中;容易受潮和虫蛀,而且还容易招老鼠,数年前的文书被啃食的不成样子,也很常见。
新的钢筋混凝土柱加夹层砖石墙,解决了这些困扰。
“元辅啊,高启愚这次再去倭国,你可不能再不拿正眼看人了,人嘛,总会犯错的,那周良寅以前还是贱儒呢。”王崇古写好了浮票,认可了陛下的圣旨。
高启愚是个不错的人选,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是张居正压制,高启愚能跟沈鲤争一争礼部尚书。
“国朝大事,不容私情,他若是办得好,自然加官,我不会再刻意为难他了。”张居正也贴了浮票,认可了这一人选。
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就对了嘛,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了,人心里的成见,有的时候,确实是一座大山。”
王崇古愿意为高启愚美言几句,完全是感同身受,若是论闯祸,他都快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了,现在不还是次辅吗?陛下在任人唯贤这件事上,做的比张居正要求的还要好的多。
礼部尚书沈鲤眉头稍皱说道:“大鸿胪是正四品京官,派个正四品的京官出使倭国,是不是太给倭国面子了?按《藩国仪注》,倭国派个七品的监察御史或者给事中就够了。”
沈鲤的意思是:弹丸小国、蕞尔小邦,大明正四品官员出使,倭国它也配?
“兹事体大,倭国的金银铜铁矿,大明都要。”王国光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认可陛下的人选选择,高启愚官儿大,可以全权代表大明前往谈判,派这么大的官儿去,那就是只能多要,不能少拿。
沈鲤思索再三,觉得王国光说的有理,点头说道:“我没什么问题了。”
阁臣们一致认可,这本圣旨,六科廊不认也得认,六科廊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的确有封驳事的权力,但没有内阁辅臣的配合,根本做不到封驳圣旨。
“陛下是不是过于宽仁了,赵南星之流摇唇鼓舌,陛下也忍得了?”王崇古说起了最近京师的热点,这种已经被时代所淘汰的贱儒腐儒,居然还能活着。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我不止一次建议下收紧一下风力舆论的管控,陛下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说:大明那么大,容得下几个贱儒狺狺狂吠,不是这条狗叫,也是那条。”
“陛下说他们是…”
张居正说到这里,觉得稍微有些有辱斯文,影响陛下伟岸形象,没有把话说全。
沈鲤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古墓派。”张居正想了想,还是讲了出来,陛下对这些人的批评,是一针见血的。
“哈哈哈!”文渊阁内充斥着欢乐的空气,古墓派是一种精神状态,不是说的年纪,而是说的思想。
有很多翰林院的翰林,明明非常年轻,但其思想之腐朽,不愿意接受任何新的观点,对世界的认知,有点井底之蛙,仅仅局限在井中看到的天空。
还不如他们这些老头子,更能接受新的文化冲击。
古墓派,身子可能正年轻,但灵魂已经彻底埋进了土里,活的就像像老儒的破襕衫,将腐气裹作长幡,魂儿已经死了,偏要和人间争那几分生动和艳丽,连新裁的锦绣袍子,也裹不住浑身上下弥漫的腐烂腥臭。
他们活在卑微,却要替天地立心;自己稀里糊涂,偏要为万世开太平。见了新语新理,便抖得像撞见天狗食月般惶恐;瞧着白话文书,便要揭世风日下的檄文;遇着新兴产物,偏喊礼崩乐坏的哀辞;
自诩那长歌当哭的狂士,自谓世人皆醉我独醒,却全然看不到世势已然变了。
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在万历维新的大浪之中,成为时代的殉葬品,一文不值;他们自鸣得意的看法,将在历史长河里经历大浪淘沙,最终成为河床底粘鞋底的秽泥。
若批评不被允许,则赞美便没有意义,皇帝允许他们活着,大明这么大、人这么多,赵南星他们这些古墓派存在的意义,就是提醒皇帝,大明很好,但还没那么好。
大明阁臣都没有讨论另外一个人选,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有的时候,整人这方面,宦官确实更擅长一点。
织田市这个人选,既是威胁,也是劝织田信长投降的最佳人选。
“侯于赵明年要履任浙江了,他留给辽东最后的馈赠,农垦局。”王国光拿出了一本奏疏,传阅给其他阁臣,侯于赵规划的农垦局,是馈赠,是礼物,是辽东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
王崇古看完,由衷的说道:“农垦局,不是简单的种地,而是给大明钉钉子,修马掌,只有钉好了这颗钉子,修好了这块马掌,大明腹地,才能和辽东心连心,真正成为大明的腹心之地。”
“善莫大焉,仅此一策,侯于赵当回朝做明公,可惜,为人过于耿直,不太适合朝中这种勾心斗角。”
王崇古之所以说是钉钉子、修马掌,就是因为辽东不宁,大明开海都无法全力,还要时常防备着辽东军阀化,对大明腹心之地的威胁。
辽东不宁,天下难安。
只有把辽东彻底安稳好,大明陆上真正能威胁到权力核心的力量消失,大明才能放心大胆的出海,和泰西进行竞争。
这日不落帝国,泰西的番夷小国做的,大明自然做的。
“有陛下护着,我看没问题,他就是忤逆陛下,陛下也不舍得收拾他。”张居正看完了奏疏,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不是给辽东的馈赠,是给大明的馈赠,是社稷之福。”
侯于赵,一个在万历初年,时常与人逆行、格格不入的士大夫,既不是张党也不是晋党,到北平行都司大宁卫垦荒,到辽东垦荒种地,做辽东巡抚,十四年的辛苦,是他来时的路,而农垦局的最终确立,是他辛苦的结果。
王国光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行,户部事儿可以交给他,户部最重要的就是种地,吃饱饭比白银更重要。”
张学颜是户部尚书,王国光年纪越来越大,这户部的事儿,大部分都交给了张学颜打理,张学颜入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户部堂上官,给侯于赵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鲤看奏疏最是认真,他还抄录了一些重点的内容说道:“那就让侯于赵过年前回京来,明年要赴任浙江,等到浙江还田事毕,就举荐其领户部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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