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纮从太守府出来,沿途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景致迷人,不断有衙差跟自己打着招呼。张纮只是点点头,一路行色匆匆,让人不禁奇怪,新任郡丞张大人昨日还意气风发,为何今日无精打采,看上去,一夜间憔悴了不少。
出了朱红大门,张纮回头看见门口与人等高的两只大石狮子,雕饰繁多,仪态威猛,心叹,可又镇得住哪门子邪,这天地间最邪的,莫过于人心!
张郡丞焉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俸禄被克扣了一半是小事,少就少吧,又不是活不下去,当年连树皮都啃过,可两天来整理的账目文书,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太守张超基本没理过政务,只管准时收取税赋,强征民夫服劳役。今年的秋收,来年的春耕,郡城的缉盗,流民的安置,伤残的抚恤堆积如山的难题,全部关乎国计民生,他统统都不曾过问,最近还在寻思纳几门小妾。
广陵烂到了骨子里,上位的太守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下面的官员连俸禄的都拿不全,可照样夜夜笙歌,钱从哪来,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
更令人发指的是,周仓偷偷告诉自己说,全城的郡兵加起来,也就五百左右老弱病残,而且黄贼退了以后,就没再发过粮饷。
周仓来诉苦,那是想要粮,自己哪有?官仓里的粮食少得,连老鼠都饿成了皮包骨,可气的是,太守大人连让自己开口提的机会都没给,舒舒服服喝着茶水,还含沙射影,暗示自己帮着搞点刘府的新茶来
五百!广陵郡登记在册的士卒足足有五千,十倍还多,不知道被人吃了多少空饷。
张纮叹了口气,难怪子布临走时,说老弟啊,有时候帐算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张纮不是张昭,还没有心灰意冷到举了孝廉都能辞而不受,血气方刚的他,挠着头皮又扎进了一堆巧妇无为的不解难题里。
眉坞。
外围很多流民定居下来,不用交租,每日还能领取一些救济。在统一的规划下,百姓将毡棚逐一改建成茅草房,鳞次栉比,阡陌相通,渐成村落,与对岸的坞堡隔河相望。
这种房屋很简陋,黄泥敷在篱笆上,再裹进部分稻草,夯实成为墙,顶上搭几根圆木作梁,削薄的竹条夹好簇簇稻草,绑紧在房梁上,便能遮风避雨。
每日天空泛白,早起的人顶着露珠,摘下攀爬在房前屋后的瓜果,水性好的年轻人,扬起竹筏在河里捕鱼,粼粼的水面上洒下一张张网,收起,总能网到几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捭阖着嘴,吐出口口涎水。
岸上,炊烟渐起,鸡犬相闻,虽不能饱食,却已是片乐土。
酒坊建在眉坞深处,过浮桥,入瓮城,辗转几道关卡,前方竖着面闲人止步的牌子,裴元绍亲自守在门口,挺直了腰板,手里的大刀闪着悠悠白光,少爷说了,跑进一只耗子也要饿自己三天,这怎么行,那比挨一顿鞭子还要了人老命!
蒸煮的炉子架设得几丈来高,与下面的大锅相连,锅底的木柴燃烧,火势熊熊,噼里啪啦爆裂,渗出的油脂如同昙花一般迅速化成青烟。
工匠们赤裸着上身,烧火,加料,倒入灰粉,不断有清澈如泉的酒水从炉顶,经由一条长长的竹管流进下方的大缸里。
热!
火炉一般闷热,整个作坊里水雾朦胧,粘得人毛孔不能舒张,空气里,发酵的酸腐与香熏混杂,闻起来既刺鼻又甘甜。
和大人几乎快要摇断了折扇,汗水从头顶颗颗冒出,炙烤下,直接升腾成白烟,仍抵抗不了诱惑,拿碗大的勺子舀出新酒,一口喝干,打了个嗝,忍不住交口称赞,“好酒!”
刘诚却还不满意,只说:“保叔!给匠人们每日加几钱工钱,算是高温补助!”
和珅说好,这行当确实辛苦。继续尝着酒水,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还不肯罢休,脑袋晕乎乎,和大人飘飘然想不通,这水一样清澈剔透的东西,怎么后劲如此之足!
古人酿酒,先将粮食蒸煮至半熟,再加入辅料晾晒,最后加入酒母用陶罐封存起来发酵,开封以后便是酒,又叫酒酿或者醪糟,不经过滤,静置数日后,抽出的上清部分算是上等酒,留下白浊的那部分便是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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