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阴神剑欧阳斐乃是柯元昊亲传二大弟子之一,平素里邋邋遢遢,最喜欢扮做叫花子模样游戏人间,但一身内功武学实已是江湖中顶尖高手之列,一手“两仪剑法”更是出神入化,到了化繁为简的境界。此刻面对三人包夹,竟是毫无畏惧,抢先发招,一剑“长虹贯日”当胸向渔夫刺去,剑尖灌满了内力,竟发出了“嗡嗡”之声。
渔夫见状大骇,忙用鱼竿横着格去,剑竿相交,渔夫只觉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蹬蹬蹬”倒退三步,忙用竿尾杵地,鱼竿弯成了弓型,却化去了力道,侥幸并未受伤。渔夫借着竿上反震之力,闪电般弹回欧阳斐眼前,举竿就砸。欧阳斐一招试过,只觉对方内力平平,心中大定。见渔夫倒退,本想追击,耳畔猛听得破空之声响起,却是魁梧大汉抡笛砸来,长笛来得太急,风挂带笛孔竟发出“呜呜”之声,钻心刺耳。欧阳斐刚想举剑相接,心中却忽觉哪里不对,赶忙低头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去,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枚钢针深深扎入欧阳斐刚才所站之位上,竟是黄杉女子所发,这一招由笛声盖住针声,素来防不胜防,无往不利。没想到欧阳斐虽然狼狈,竟能躲去,黄杉女子也暗叫了一声可惜。欧阳斐心下顿时大怒,怎料得这女子竟用暗器伤人,刚想怒喝,可嘴唇尚未张开,渔夫已临近眼前,大鱼竿半空中颤颤巍巍,竟是化作千百道,扇子面型向欧阳斐拍来。
欧阳斐牙关紧咬,心中发狠,若不拿出真功夫,恐要伤在这三人手下,想罢双足猛一蹬地,使出了两仪剑法中杀招“破碎虚空”,借着地力陀螺般转着向渔夫当胸扎去。这一招欧阳斐双脚运足了内力,人剑合一,当真如一条灰色蛟龙般奔腾而来。渔夫在空中无处发力,眼见着无法招架,就要血溅当场。吓得方莫“哎呀”大叫一声,闭上了双眼。
可谁知魁梧汉子不知何时也跳到了半空中,单手一探,紧紧抓住鱼竿前端,猛一发力,将竿尾处渔夫凭空往上又提了二尺,硬生生躲过欧阳斐此剑。欧阳斐未料得渔夫竟能避开此招,在空中正值诧异,猛听得又是三枚钢针呼啸而来,转眼已临面门,欧阳斐实在避无可避,张口将针咬住,虽是妙绝,但牙龈却也被震出了血丝。
这几个回合如迅雷暴雨,处处惊心,两方再也不敢有轻视之心,打起精神又斗在一处。这一认真,方显出欧阳斐真功夫来,不求进攻,只求防守,一手阴招两仪剑护得自身如铁桶相仿,风雨不透,内力灌满剑身,渔夫三人谁也不敢近身相接。但此刻欧阳斐也不敢轻易发招,因他已识得这三人行动之间暗合三才之理。渔夫行的是天机道,一杆大鱼竿漫天飞舞;大汉行的是地脉道,一支长笛纵横辟阖;而最为可怕的是那黄杉女子,行的乃是人间道,四下飞舞,顺着天地之道伺机而动,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是杀招。欧阳斐暗自悔恨,心道:“此时若是师兄天阳神剑黄道子也在,双剑合一,以阴阳破三才,凭我和师兄二人功力,哪又用得如此费力,早将这三人打翻在地。”而渔夫三人也焦躁不已,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功力高深之人,若非占着阵法便宜,怕是早已输得彻底。此刻面对此老,想破头皮竟是毫无办法。四人越斗越久,竟是形成了困局。
方莫从未见过真正武林高人动手,虽看不懂,但眼见得一招一式处处惊险,直吓得“哎呦”声连连。丹辰见状不妙,赶忙吩咐丹曦上山搬请救兵,丹曦听师兄之言,恍然大悟,飞也是的向山上跑去。而酒馆内俊美公子却看得没精打采,平日里父亲时常练功,他见得多了高明手段,自是对这四人打不起精神,反倒觉得没有方莫那新鲜招数来得有趣。
这四人正斗至酣处,小路上由远及近行来了两人。当先走在地上的是一个小道童,十来岁年纪,头梳双抓髻,身穿灰布道袍,两只大眼睛灵动闪烁,甚是可爱,小手儿拉着一根绳子,绳子那端是竟一头大青牛。这头大青牛头生双角,筋肉健硕,皮毛发亮,身形怕是有普通水牛一个半大。而青牛之上稳稳盘坐一人,头带葛巾,身穿绛紫色道袍,袖带霞边,脚蹬云履。此人约二十岁年纪,面白如玉,双目修长,唇如涂脂,风采非凡,端的是一副出尘脱俗的仙人模样。
只听得牛背上年轻道人悠悠然唱到:“我昔化胡时,西登太白山。修身岩石里,四向集诸仙。乐女担浆酪,仙人歌玉文。天龙翼从后,白虎口驰劖。玄武负钟鼓,朱雀持幢幡。化胡成佛道,丈六金刚身。时与诀口教,后当存经文。吾升九天后,克木作吾身……”这声音清朗飘逸,确有几分羽化飞升,得道出尘之意。
这二人一牛越走越近,转眼间已行至围观众人外,看热闹的人们听见歌声回头一瞧,纷纷被这头大青牛惊到,急急往两侧退避,闪出一条人胡同来。小道童虽见得圈中四人正在激斗,却恍若无睹,还用小手狠力拉了一下牵牛的绳子,催促其快走,眼看兵刃的罡风连道童的鬓角都带得飘了起来,却丝毫没有停脚之意。直吓得方莫大声疾呼道:“四位莫要再打了,小心伤了孩童!”
这四人皆是江湖上好手,来人了又怎会不知,奈何招式环环相扣,想分却也是分不开了。情急之刻,却只见牛背上年轻道人不慌不忙,右手横着抬起,手背向外,大袖呼地一扇发出一掌,这掌风如潮水般向四人卷去。三才大侠内力本就平平,又打斗多时,早已疲惫不堪,这一道掌风如滔天巨浪,竟是无法抵御,渔夫和大汉登时被推得倒退三步,一左一右双双软倒在土地上。最可怜的却是那黄衫女子,她本就是背对着青牛,毫无防备,加上内功又是三人之中最末,竟被掌风带得飞起,高高越过欧阳斐头顶,“噗通”一声摔在其身后。把个渔夫和大汉吓得同时惊呼:“三妹!!”却未料想到黄衫女子一骨碌身子又爬了起来,上下检视,竟是并未受伤。黄衫女子此时已心知这年轻道人武功实已入了化境,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既没有伤人之意,便万万不可结仇,遂递给二位师兄一个眼色,渔夫和大汉登时会意不再言语,三人退到了小路旁,将场子让给了欧阳斐。
却说地阴神剑欧阳斐,他本就内功深厚,加之黄衫女子在他身前替他挡了大半掌力,身上破衣衫虽说被剩余掌风带得烈烈作响,却也未后退半步,这四人的内功深浅登时便显现出来。欧阳斐见这牛背上年轻道人抬手间化去四人困局,实是大能为之人,正欲拱手说话,却见那道童仿似看不见自己一般,脚步丝毫未缓,直直的竟又牵牛向自己撞来,登时心头火起。
他本就自负武功高绝,素来眼高于顶,江湖中“地阴神剑”这四个字随便扔到哪里都要震上一震,谁知今日先是被武功远不如自己的三人用阵法困了半晌,正值怒气难平,不料想此时竟连一个牵牛的童子对自己都视而不见,当真把老头子气得怒不可遏,心下暗道:“就算这年轻道人能举重若轻的解我四人之围,却也是占了偷袭的便宜,你若把老夫也看做他们三人那般内功不济之人,当真是错打了算盘,我便要试一试你到底有多大能为!”想罢欧阳斐也不愿再搭言,收剑入棒,单掌运功,但想了想怕出手太重,遂又收回了三分内力,这才双足发力,飞身高高跃起举掌向那年轻道人拍去。只见那年轻道人不慌不忙,举掌相迎,“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欧阳斐平空被震得翻了几个跟头,又打回原地,但双足落地后却实难拿住身形,又接连倒退了几步方才站定。
黄衫女子见状,黄莺儿般叫道:“欧阳老爷子,你武功端的是出神入化,在空中无处发力尚能翻几个筋斗,我师兄妹三人实是服气了,这次我们算认栽了,待也学得此绝艺再来和老人家讨教吧。”方莫听罢此言,暗道要坏,这怎是哪门子的绝艺,分明是被人打得空中翻滚罢了,这黄衫女子口中当真是不饶人。果然欧阳斐听罢,气得油胡子都撅了几撅,老脸发烫,暗自想道:“这年轻道人怕是和我徒弟年岁差不多,就算他打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过二十年,怎生如此了得?我偏不信这个邪,倒要给你个好瞧!”想罢欧阳斐黑棒插入地上,双掌相交,运足了内力,破衣袖竟无风自动起来。眼见得大青牛再次走近,欧阳斐暴喝一声,再次腾身跃起,举双掌拼了命的向年轻道人顶门拍去,那年轻道人这次也举双掌相接,奇的是四掌相交,却悄然无声,欧阳斐只觉得仿似打到了一团棉絮之上,空若无物。正错愕时,那年轻道人双臂猛地一举,掌根发力,竟把个偌大的地阴神剑欧阳斐从头顶抛向身后。这一刹那,欧阳斐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双臂直窜至肺腑,再想要动转是万万不能,“啪”的一声摔倒在牛屁股后,一口鲜血再也压不住,喷洒而出。丹辰见状,吓得面如土色,赶忙跑至师父身边,一把抱住。
那二人一牛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沿着小路向山谷中走去,小道童行至立着的黑棒前,料想是觉得碍事,抬腿将黑棒踢倒于地。丹辰见师父只是内伤吐血,精神仍在,二话不说,背起师父,拾起黑棒,头也不回飞一般的向谷内跑去,连那道人姓名也没敢多问。那牛背上年轻道人见状也不阻拦,倒仿似想起些什么,低声示意让道童停下,转头四下寻去,待看见满脸肿胀的方莫时,才微微一笑,朗言道:“施主,敢问适才可否与五人发生过争斗?”
方莫没想到此年轻道人竟能与自己搭话,连忙拱手道:“仙长,刚才我确是和五人动过手,只因那五人言语之间竟有投身金狗之意,方才起的争执,在下并非无端生事。”那年轻道人闻言也不置可否,反问道:“施主,我听那五人言语之意也确是如此,现宋人每提得金人便是如何残虐,如何野蛮。但施主可曾想过,宋人多于金人十倍百倍之数,若非自身软弱,金人又哪得长驱直入,占了宋朝大半国土?又如若岳飞尚在人世,现今或许北方都俱已收复,可笑你们自己诛此英杰,却如何怪得别人来?”方莫闻言浑身一颤,想辩驳竟是找不出话,愣在了原地。那年轻道人也不等方莫搭言,转头一拍牛背,大青牛似通人意,抬腿“踢踢踏踏”又行起来。眼见这二人一牛越行越远,方莫才转回神来大声呼道:“敢问仙长高姓大名?”远远处那年轻道人声音悠悠然传来道:“贫道乃金国国师大道教无忧子刘德仁是也,日后有缘定可再见……”随着声音越来越小,二人一牛也飘然而去,不见踪影。
众人此刻方才大惊,哪料想得竟能在这武陵山小路之上遇见金国如此重要之人,那魁梧汉子伸手操起长笛便欲追赶下去,却听得渔夫冷冷言道:“你要是死了,只留得三妹让我这瞎眼老头子照顾么?”那魁梧汉子听得此言,又想起刘德仁那通神的武功,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豪气顿消,恨恨的又将长笛插回腰间。众人见再无打斗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三人转身回头欲走,却只见得方莫抢在身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纳头便拜。三人见状大奇,黄衫女子赶忙拉起方莫,温言道:“这位兄弟,此地甚为凶险,若待紫云剑派出得人来,怕是连你也走不了,你不快逃,拜我等做甚?”方莫正色道:“适才我听得三位大侠曾为国争战襄阳城,百日内竟杀得千余金狗,心中实是敬佩已极,我愿拜三位为师,学得一身武艺报效国家。”那魁梧大汉闻言喜得钢髯飞舞,放声大笑道:“好小子,我方才便看你就顺眼之极,正巧我等三人没有弟子,却是刚刚好……”
魁梧大汉尚未言完,渔夫已冷冷接口道:“小子,刚才几番争斗你都已瞧见,莫说金国的刘德仁,就算那破老叫花子我们合力也只得战一个平手,你就算将我三人全身能耐都习了过去,怕是在江湖中也不能出人头地。”方莫凛然道:“武功成圣,不过好勇斗狠,提高自身一人而已。而胸存侠义,方可远诛敌寇,护得万人。小子宁肯像三位一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豪侠,也不愿做一个老死林泉的武林圣人。”三才大侠听罢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只听得渔夫悦道:“好一个宁肯为侠,不肯成圣的傻小子,这徒儿我们收了!”方莫听罢大喜,赶忙又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大呼师父。黄衫女子再次笑着搀起了方莫,转头冲着二位师兄言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紫云剑派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我们还是先回襄阳再做打算。”渔夫和大汉点头称是。
方莫却猛想起替他付饭账的俊美公子尚未答谢,转头再看去,那公子已渺渺无踪,不禁心下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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