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回:三赌怪客(1 / 1)林垣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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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莫脑中一片空白,浑不知走了多久。身在何方,行至一条溪边,天已入夜,却也力竭,软倒在野草丛中。浑浑噩噩间,只见老父站在身前,痛哭流涕,口中大声呼着,却不知言些什么。小烈子变成儿时模样,手掐断指,低头哭泣,哭声惨切。郝晴儿却是离开家门时模样,搂着孩童般小烈子,咬牙恨恨言道:“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再也不想见到你!”方莫慌乱间身手抓去,抓了个空。哪知三人猛然变得青面獠牙,扑向自己。方莫想挣扎,身子却半点动弹不得,三人忽的又消失不见。反反复复中,方莫沉沉睡去。

天光放亮,方莫悠悠转醒,只觉口干舌燥,腹内饥饿。睁开双眼,却猛见得一只巨大黑熊直挺挺站在身前,全身黑毛油光发亮,胸前一簇白色倒人字长毛甚为扎眼。此时黑熊一对小眼睛正直勾勾望着自己,眼神甫一相接,吓得方莫赶紧闭上,心突突乱跳。方莫自小狩猎为生,素知黑熊最是好奇,哪怕装死也会将人撕裂,此时赤手空拳,又怎是这林中霸主的对手。但方莫转念一想,自己现今已然如此,死则死之,有何惧哉,只盼得死后尸身被家人发现,若是晴儿姐姐也能为我伤心流出一滴眼泪,倒是死也瞑目了。想及此处,勇气顿生,翻身爬起,握拳而立,反吓得黑熊倒退一步。

此时黑熊脑后“簌”地探出一颗白头,言道:“你这夯货,初见我时穷凶极恶,如今见此半死不活的傻小子倒是恁地胆小?”白头者越说越气,翻身跳下熊背,照着熊屁股就是一脚,黑熊反如得了赦旨一般,落荒窜入林中,转瞬消失不见。方莫不禁啧啧称奇,只见眼前这位白头老者身材微胖,肚子似半拉皮球儿般滚圆,身上破道袍满是污渍,虽是须发皆白,但面皮儿上却连一点褶皱也没有,双眼滴溜溜乱转,满是喜悦之情。

方莫自小离家入深山时年仅六岁,从此便再也没见过山外之人,此刻虽大感好奇但也全无戒备之意,躬身言道:“老人家想必是仙人下凡,竟能轻易制服黑熊,不知老人家高姓大名?”老者听罢此言,胸脯一挺,立时摆出一副仙风道骨之态,朗言道:“施主真是慧眼识人,我老人家本是南海珞珈山紫竹林观音大士座下散财童子,特下凡间度化世人勿生贪念,如遇有缘人便可与我赌上三次,若有善念肯让我赢一次,足见其慈悲之心,有大功德,本仙长可施**了其一桩心愿。”方莫听罢大奇,父亲曾言过世间赌斗之事常有,可赌注无非是些金银财帛之物,此老竟能满足他人心愿,实是闻所未闻之事。况且赌博一道,想赢不易,可故意输之岂非易如反掌?如若真有仙家妙法,能让小烈子断指再生,岂不美哉?想到此处,方莫急言道:“老仙长,那赌法由谁来定?”老者从未见过如此憨直之人,诡计得逞,强忍住笑意,正言道:“施主既是有缘人,如何赌法自是由施主拿定,只是本仙长度人太多,法力大不如从前,切不可提出揽月移山之事,非是本仙长不能,但求留得法力度化更多人罢了。”方莫听罢心中满是崇敬,言道:“老仙长慈悲如山,小子自是不敢提出越礼之事,如此说来我便与老仙长赌了,若我真可让老仙长获胜,愿老仙长话付前言。”老者挥手道:“不必多言,请出第一阵吧。”

方莫回想自身,自小除了狩猎别无他能,若赌抓一野物故意输他,要是他也抓不到可怎生是好。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小时三人在家玩石弹子入坑之戏,暗道:“赌此甚好,我可把坑画得大些,距离近些,比试的石弹子再多些,我故意投不进,想是老仙长怎么也可扔得进去一个半个,到时他自然算赢了。”打定主意,双手在地上挖出个小臂宽窄的大坑,从坑边退了十步划了道线,想想又觉不妥,用脚擦去后又往前进了五步,再划线对老者言道:“老仙长,你我每人各五个石弹子,谁扔得进去多便算谁赢。”老者喜不自胜,浑然丢掉了仙家模样,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你这小子果有慧根。”说罢在溪边捡了一个半掌大的卵石,双手握住一搓,石屑纷纷落下,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石弹子。如法炮制,十个石弹子转瞬完成,大小一般不二。惊得方莫目瞪口呆,暗道:“这老当真是位仙家,法力无穷,莫说卵石,便是拿块木头用斧凿刀削,也不能如此简单迅速。”当下更是对老者坚信不疑。老者回身递给方莫五个石弹子,笑嘻嘻道:“小子,你先快快扔吧。”方莫毕恭毕敬接过石弹子,暗道:“我也不可输得太明显。”想罢抬手拿起一颗,高高向前抛去,“吧嗒”一声落于坑边。正自得意时,耳边听得“嗖”的一声,老者手中石弹子不知何时已打出,闪电般击在坑边方莫的石弹子上,硬生生将其崩入坑中,老者自己的石弹子却撞得碎如齑粉。方莫大骇,连忙操起第二颗,用力砸向坑中自己的石弹子,想同时大力击出。不想此石尚在半空之时,老者第二颗也打出,双石在空中相撞,化为粉末飘洒于地。方莫从未见过此神妙手法,少年心性顿起,浑忘记赌斗之事,猛然间操起剩余三个石弹子转身向后大力扔去,倒要看看老者如何应对。哪知石弹子刚撒手,老者也随之一抖手,但听得“啪、啪、啪”三声脆响。六颗石弹子空中两两相撞,分毫不差,化为飞灰扬了方莫满脸,方莫尚未睁开双眼时,听得老者言道:“施主进了一个,我却一个没进,是施主赢了,足见施主好胜之意太强,心不够诚啊。”方莫听罢气得咳喘不止,暗道:“你使出些劳什子把戏故意不赢,却怪我是争强好胜之人,实是可恼之极。”

方莫擦去脸上石灰粉末,睁眼却看到老者在偷笑,更是怒火中烧,也不争辩,言道:“那便开始第二阵赌斗吧,既然你有藏在黑熊身后之能,那便赌一炷香之内我是否能看得见你,我若看不见,此局就算结束,咱们再赌第三局,前提是你不可离我身前身后五步之外。”方莫心道:“此处正值溪边,甚是空旷,离树林又有几十步开外,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我若这样都看不见你,真真死了算了。”老者叹气道:“这个简单已极,实是无趣,何时开始?”方莫怒道:“现在就开始,我倒看看如何个简单法!”话音未落,眼前一晃,老者已然消失,刚要转头,只觉得背后大杼、神堂、气海三穴同时一麻,登时动弹不得。只听得身后老者兀自长叹道:“唉,我就说这阵无趣的很,你看看,莫说一炷香,便是十炷百炷,你又如何看得到我?”方莫口唇尚能动转,勉力道:“这种妖法怎可做数,此阵赌的本是你藏我找,你若弄瞎我双眼,岂不更是一辈子无法看见?”老者笑道:“看你这傻小子呆头呆脑,想不到也是如此巧言善辩,罢了,如此比法想必你也不会甘心,那咱们就再来过。”老者言罢方莫只听得“突、突、突”三声,背后一痛,身体竟又可动转如常。方莫也不答言,猛回身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再回身也是空无一物,抬头低头找了个遍,老者竟似凭空消失一般。方莫心念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你可记得不能离我五步之外?”突听得耳畔有人吹气道:“傻小子这时候倒精明起来,盼得我走远了听不到吗?”方莫端的是惊出一身透汗,暗道:“这哪里是什么仙人,分明是林中野鬼纠缠与我,小时听得父亲讲过,被虎吃了的人化为伥鬼,想必这老头是被黑熊吃了,变成熊伥迷我心智。”遂一转念,心道:“我也是被油蒙了心,若躺在地上,眼观四面八方,管他是仙是鬼,又有何处可藏身?就算他真会隐身法,时辰到了我也可与之争辩一二。”打定主意,猛地一俯身,趴在地上,正欲翻身仰面向天,却猛听得头上到脚下的土地“蓬蓬”之声大做,霎时间尘土飞扬,将方莫整整裹了进去,方莫躺在尘烟中又呛又怕,双目泪水横流,莫说想见到老者,就是连睁开双眼都势比登天还难。原来方莫甫一趴身,老者便看穿了此伎俩,在方莫背后双掌齐发,打得方莫周遭土地烟尘四起,老者随即转动身形,陀螺般绕着方莫转起圈来。由于身法太快,所带劲风竟将尘土带成个球儿,死死把方莫裹住。老者兀自不肯停手,双掌如蝴蝶儿般上下翻飞,整整一炷香功夫,老者方收手站定,笑嘻嘻的看着地上方莫。

尘埃渐渐散去,方莫如土人儿般从地上爬起,双目赤红流泪,上手一揉,倒成了大花脸。老者见状,笑得前仰后合,白胡子乱颤道:“我本可隔空打你的穴道,但转念一想,你这小子到时定不认账,便想了此法子,怎料得如此有趣,今天当真痛快,哈哈哈哈……”方莫本是恼怒已极,但听得老者提起隔空打穴四字,反倒冷静下来,想及父亲传武艺时提起过点穴这门功夫,实为高深莫测,非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不能习得。方莫虽不是聪明过人,但也并不蠢笨,暗暗已猜到此老者应是武林中异人高手,并非什么胡诌八扯的散财童子上天大仙。但想通此处,却是再也提不起精神赌斗下去。方莫心知,武功再高就算有飞天遁地之能,也难让断指再生,再斗无用,实是老者哄骗于他。

斗志一消,尘烦顿起,方莫想起自己惨事,也不愿再理老者,低头走向溪边坐下,呆呆望着自己水中倒影,一语皆无。老者本以为方莫会找自己拼命,不想却是如此结果,倒是始料未及。老者抓耳挠腮道:“傻小子,第三阵呢?做人可不能有始无终啊!本大仙前两阵故意输你,是为了考验你的恒心与善心,你果然乃有缘之人,第三阵我定可赢你,赌斗后也必然会了却你一桩心愿,本大仙法力无边,决不食言……”老者自顾自絮絮叨叨的说着,方莫也不理他。老者见方莫无动于衷,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没有天理啊!想我一个八、九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竟被一个小伙子逼得赌斗三次,他仗着身强力壮,我次次都赢不了啊,想我老眼昏花,扔石弹子怎么能进坑?我走路都艰难,他又怎会瞧不到我?这是存心欺负我老头子啊!我本想第三次能找回些脸面,可他又不再理我,我就是死了都闭不上眼啊!他就忍心看着我含恨而死啊!这世间还有惜老怜贫之人了吗?这世间的仁义之心都被狗给吃了哇……”方莫本自不想理他,但听得他厚颜无耻颠倒黑白,最后竟扯到了世间仁义之上,又想及父亲骂他不仁不义,热血“嗡”的一声贯上顶梁,大喝道:“莫要再哭了,来来来,我就再和你比试,让你赢得痛痛快快!”老者闻言,“啪”的一声从地上跃起,比猴子尚且敏捷,脸上笑嘻嘻的,哪有半点泪痕。谄媚道:“小公子,这就对了,做人不能半途而废,本仙家……”方莫挥手打断老者之言,道:“不必多言,那我俩第三阵就比比谁的寿命长,想我一个凡人,不过百年寿命,你乃上天大仙,端的是长生不老。我看这个结果不用等了,定是你赢了,快了却我的心愿吧,如若不能,速速离去,我定不纠缠于你……”

方莫尚未讲完,只见老者单掌猛力击向自己胸口,一口鲜血“噗”地喷得方莫满脸都是,立时软倒于地,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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