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施菲儿起得很早,她独自来到了那片空草地。
草地依旧,鸟声依旧,有了变化的只是她。
从昨晚的那一刹那,施菲儿就一直在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林中鸟儿欢飞,追逐嬉戏,“开心音乐鸟”叫声悦耳动听,这些本是令人开心的事,但施菲儿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该怎么办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是就这样离开?还是留下来?她反反复复的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心乱如麻,感觉自己进入了迷宫,似无头苍蝇,四处碰壁,不知道方向,找不到出口在何处。
以前遇见什么烦恼,她可以将之置于脑后,大睡一觉后,便又开开心心的了,但遇见这样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遇见一些事,她至少可以和丫鬟素玉说说,但现在,她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给她指点迷津,要走出这个迷宫,完全得靠自己。
这个时候若回去,难保不会遇见仁丹胡;就算回到府衙里,整日与汪洋海在一起,她也是不能忍受的,她又如何向自己的父亲解释这件事,父亲会不会举全力捉拿杨枫,立刻处死?
细细回想,她与杨枫相识以来,慢慢发现他并非十恶不赦的强盗,相反,他还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侠盗!这一点是值得任何人钦佩的。自己与杨枫稀里糊涂的发生这种事,究其根源,还是自己从内心并不真正讨厌他,相反还有一些欣赏,甚至是喜欢。
思前想后,反复斟酌,最后她还是决定留下来,至少也应该看看杨枫对她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女人对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这就像是你永远记得你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记得你第一次为之心动的同班同学,记得你第一次失去亲人的悲痛。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那是一记记烙印,深深的埋藏在你脑海,镌刻在记忆深处,时不时跳出来,提示你并不是那么健忘,证明你也不是那么无情。
施菲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拢拢凌乱的发丝,理理烦乱的心事,缓缓的往回走。
才出林子,就看见小青走了过来,小青满脸关切:“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她是不是知道了昨晚的事,但愿她昨晚睡得比猪还死。”施菲儿的目光扫向她身后:杨枫怎么没有来?难道他很后悔昨晚的事,不愿来见我?
小青笑了:“不要看,他来了!他的伤那么重,又刚为他换了药,本来我不让他来的,但他执意要来,他说这里野兽多,怕你遇见危险。”
施菲儿的心砰的一跳,要是小青来而杨枫不来,说不定她就会立刻跑下山去,就算是被野兽咬死,就算是碰见仁丹胡,她也不会在乎。
小青大叫:“杨枫,快过来,施小姐在这里!”
杨枫从林中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脸上的喜色一现即逝,只是淡淡的问:“你没事吧。”
杨枫这一丝喜色并未逃过施菲儿的眼睛,但这喜色过于短暂,却又令施菲儿有了许多的疑惑:“难道他不高兴见到我,怪我还没有离开这里?昨晚的事他……我该怎么办呢?”
施菲儿故作轻松:“我来听听鸟叫,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确很不错,你到这里来也不错,”杨枫说,“可你应该先给我们打个招呼,不至于让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四处找你。”
“你们找我找了很多地方?”
小青说:“就只差一点没有下山去找。”
施菲儿的心中升起一股温暖之意,他若不关心我,就不会四处找我,何况他腿上的伤那么重……
“你不该四处走动的,你的伤那么重……”
杨枫说:“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现在施菲儿连正眼去看杨枫都不敢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偷偷瞟了杨枫一眼,杨枫站得很直,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昨晚的事对他难道没有什么震动?看他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若什么也不承认,我该怎么办呢?”
小青说:“我们该回去了,折腾了这么久,他的腿恐怕又有麻烦了。”
施菲儿心中一惊,说:“是的,我们该回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伤能尽快复原。”
杨枫奇怪的笑了:“可惜现在我……已经不能走了。”
“不能走了?”施菲儿问,“难道你的伤……”施菲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杨枫突然全身发抖,一张脸因痛苦而变成惨白色,紧咬着牙表示他在承受着极度的痛苦,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
施菲儿赶紧扶住了他,急急地问:“你的伤很痛?”
杨枫目中似有感动之意,但也是一现即逝,他说:“不用你扶,我还站得直。”
其实他已经站不直了,甚至连站都不能,施菲儿只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支持不住,同杨枫一起倒在草地上。
小青去扶杨枫,但没用,他身子好沉:“你的伤……”
杨枫的脸苍白如纸,冷汗涔涔,他用手捂着伤口,说:“这里似乎有千百只蚂蚁在咬,又似乎有千万根尖针在刺,又痒又麻,难受无比。”
小青埋怨他:“我说过不能行动的,但你却偏偏不听,要来找她,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杨枫看着自己的腿,他的手突然用力,使劲挤压他的伤口,似乎想扯掉草药,又似乎想将伤口的腐肉挖去。
施菲儿后悔得要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到这里来,是我连累了你,牵连了你的伤口。”
杨枫满不在乎:“如果我身上有刀,就一定会把这块肉挖去,这样也许就会好一些。”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施菲儿说,“这样做只会火上浇油,将伤变得更重,绝不会有你说的那种好结果。”
小青也说:“你这样的做法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后患无穷,只会将伤口的复原时间拖得更长。”
杨枫看着小青又看着施菲儿,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的关心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强盗而已。”
小青笑了,笑得很奇怪,她朝施菲儿努努嘴:“人家却认为你是一个大好人。”
杨枫苦笑:“像我这样的大好人,天底下一定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你好一些,”小青说,“施小姐更认为你不是真正的强盗,而是被冤枉的。”
“是吗?”杨枫看着施菲儿。
施菲儿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垂下头,什么话也不说,此时她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青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是不是找一副担架来将你抬回去?”
杨枫的脸上又有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表情:“想不到我大盗杨枫如今竟然成了废人一个,连行动都已是不能。”
施菲儿说:“你别那么悲观,你的这种模样只是暂时的。”
杨枫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十天?半个月?或者是半年?”
施菲儿的心一阵阵被刺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独自出来。”
杨枫苦笑:“这与你无关,是我以前没有调理好导致的。”
施菲儿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四处走动,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恢复的。”
“对,施小姐这句话正是我准备说的。”丛林中传出了一个声音。
“是仁丹胡。”仁丹胡的声音,施菲儿最是分辨得清楚。
“不错,正是我。”仁丹胡走了过来,身后还有本田,“多谢施大小姐还记得我。”
施菲儿没好气的说:“你来这里还有什么好事?“
仁丹胡笑了笑,说:“我到这里来的确没有什么好事,不过我却是为了你好,特别是为了杨枫好才来的。”
“为我好?哼,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到底有什么事?”
仁丹胡说:“老实告诉你,这两天我们没有钱花了,整天吃些素菜,酒肉都没有,嘴里淡出个鸟来,所以来找你们疏通疏通,拿些钱也给你们买些好菜好肉,给杨枫买点补品,杨枫的身子是少不了要补补的。”
施菲儿说:“对,这几天我们过的也是苦行僧日子,需要买些肉回来,至于钱么,那实在容易不过的了,这里就有一个大财神爷。”
“你们来的正好,帮忙把杨枫扶回房间吧。”小青说,“他现在不能行走了。”
仁丹胡斜视着杨枫:“小问题,等一下可是要付报酬的。”
这种体力活还是男人才行,回到屋子,将杨枫扶到床上,说:“施小姐,我们的报酬呢?”
施菲儿说:“你找财神爷要就可以了。”
仁丹胡把目光转向杨枫:“这里的确有一个大财神。杨枫买点酒肉的钱,你不会舍不得吧?”
施菲儿问杨枫:“你身上有钱没有?”
杨枫淡淡的说:“没有。”
施菲儿说:“你的钱在哪个钱庄?随便告诉他一个,他去取就是了。”
杨枫说:“钱庄里没有我的钱。”
施菲儿毫不着急:“那你的钱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的得最少的地方,他去拿一点就行。”施菲儿认为是杨枫不肯给仁丹胡说钱的位置,怕他贪得无厌,全部取走。
杨枫盯着施菲儿,说:“如果我说我是一个穷光蛋,没有一分钱,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施菲儿说,”你怎么可能没有钱呢?“
“我自己也不信,”杨枫苦笑,“但没有办法不信,因为我确实没有钱。”
“你一定在骗我,”施菲儿说,“若说你没有钱,那全天下的人岂不是都变成穷光蛋了?”
杨枫说:“那也只好让他们变成穷光蛋了,你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施菲儿这才着急了:“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仁丹胡叹了口气:“施小姐,没办法了,这大财神没钱,只好找你这小财神施舍一点了。”
施菲儿说:“我没有钱,要钱你到衙里去找我爹好了。”
仁丹胡说:“你爹是一只老虎,去找他恐怕是白白送命,还是保险起见,找你好一些。”
施菲儿狠狠地瞪着他:“我没有钱。”
一直没有开口的本田突然说:“你虽然没有带钱,但你的身上却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了换钱。”
施菲儿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将手镯缩进衣袖里,又垂下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本田说:“你的这条项链好像是金镶玉的,这两只手镯是玉镯,就凭这两样东西,我们就可以大吃大喝好多天了。”
施菲儿的心中暗骂不停:想不到他的这双贼眼倒还挺识货。
她冷哼一声:“你要把我的项链拿去当了,你怎么不把你的刀拿去当了呢?”
“胡说!”本田盯着他的刀,“男人不可无刀,刀并不是用来作装饰的,而是代表着一种精神;女人的项链手镯是用作装饰的,可以不需要,所以一定要拿给我们去当掉。”
施菲儿向后退,她似乎将项链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若不拿给你们呢?”
本田说不出话来,他还不至于去抢。
仁丹胡笑嘻嘻的说:“你不拿给我们是吧,你不要认为我们没有办法,我现在立刻把你的粮食全部搬走,叫你没得吃,杨枫这样一个病人可以两三天不吃饭,但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两三天不吃东西,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田说:“那模样绝对不比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好看,何况像你这样的美人,根本不用打扮就很迷人,女人的漂亮并不是靠打扮出来的,这个道理你一定懂。”
本田的话要比仁丹胡的话中听得多,施菲儿心中一阵喜悦,嘴上却不肯认输:“你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我拿钱来养你们?”
“特别是你,”她指着仁丹胡,“讨厌得要命,却偏偏认为自己英俊潇洒,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仁丹胡依然笑嘻嘻的说:“遇见你这样的女孩子,想不自命英俊潇洒都不行。”
本田问:“你到底给不给?”
施菲儿怔了怔,突然扯下项链,取下手镯朝他丢去:“给你,你们师兄弟都不是好人!”
本田接下项链,掂了掂,觉得很满意:“我并没有说我是好人,施小姐才是好人。”
仁丹胡一手一只手镯接在手中,立刻戴在自己的手上,笑得嘴皮上的仁丹胡都快变成了个“一”字,说:“施小姐不但是一个大好人,还是一个大美人。”
施菲儿瞪着他:快滚!“
“不是滚,是走,“仁丹胡说,”我们要立刻下山去买酒买肉,好几天没有吃酒了,肠子痒得真他妈难受。“
施菲儿说:“你最好是能被我爹发现,被他抓去了一枪打死。“
仁丹胡说:“这一点倒不用施小姐担心,就算你的爹长的是狗鼻子,也闻不出我就是那个用刀架着他宝贝女儿脖子上的仁丹胡!”
施菲儿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仁丹胡扔去:“我砸烂你的狗鼻子……”
仁丹胡溜得比兔子还快,茶杯落地,他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不用送客……你在这里耐心的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搞一只大肥鸡回来赏谢你。”
“赏你个头……”
直到仁丹胡下了山,施菲儿还在不停的乱骂。
杨枫听得很不耐烦:“你能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施菲儿瞪着他,忽然嫣然一笑:“坐下就坐下,我的脚还站麻了呢。“
杨枫摇摇头,闭上眼,似乎要睡觉了。
施菲儿却不让他睡:“你是真的没钱还是假的没钱?“
杨枫连眼也不睁:“真的。”
“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你没有钱,”施菲儿问小青,“你信不信他没有钱?”
小青摇摇头:“当然不信。”
“你听,没有人相信你没有钱,你是大名鼎鼎的大盗杨枫啊,你做的大案无数,为什么你不承认你有钱呢?有钱并不是一件坏事。”
杨枫的眼睛睁开了,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盯着施菲儿,不知道他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施菲儿。
他说:“有的人明明富得冒油,却又偏偏装成比乞丐还穷,这种人是聚财鬼,贪财鬼,但我却绝对不是,我现在就是乞丐,真正的乞丐。”
施菲儿说:“但是我记得你说你是有很多的金银珠宝的。”
“哦?什么时候?”
“那晚在衙里,你被围困时,你说你作案十来年,金银珠宝捞了不少,在场的人都没有怀疑你在撒谎。”
杨枫笑了,笑得很无趣:“任何一个做了十年强盗的人,都是很有钱的,别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我却是一个例外。”
“那为什么你要撒谎?”
“因为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
“人的本性都是贪婪的,有贪心的,”杨枫说,“那晚他们若杀掉了我,就少了一次发财的绝好机会,所以我用话先套住他们,令他们动手时留有分寸,这样我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杀死汪洋海的机会就更多。”
施菲儿本想说:你真的那么恨汪洋海,一定要杀死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现在不想提他,那样会很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施菲儿说:“你本来应该是大富翁的了,却想不到变成了个乞丐,我问你,你的那些金银珠宝都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花掉了。”
“花掉了?”施菲儿说,“那些金银珠宝若是换成钱,我相信别人花几辈子都花不完,你却一下子把它花得干干净净,你可真会花。”
“我不是别人,”杨枫说,“因为我的钱来得容易,所以去得也快,并且花得一点也不心痛。”
“但是不是花得冤枉呢?”
“不冤枉,至少我认为不冤枉。”
“你是怎么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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