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卧在马车里,缓缓的酌酒,谛听车外的嘈杂声音,打发这枯燥乏味的漫长旅途。
沉稳的“嗒嗒”马蹄声清脆,“辚辚”车轮声尖锐,鞭梢飞舞声细长,老车夫驾马的吆喝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居然成了一支优美动听的乐曲,伴随着杨枫一路前行,聊以解闷。
马车前行了两日,杨枫离小蝶越来越远,对她的牵挂之情也愈加浓烈。
“小蝶也一样,同样在牵挂着我。”
若不是为了今后能和小蝶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杨枫决不会离开小蝶,她已有了他的骨肉。
想到自己有了孩子,杨枫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充实和愉悦。这已经触动了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试想,一个流浪天涯的浪子,忽然间自己有了一个孩子,这能不令人开心异常?
妻子和孩子成为了他唯一的牵挂,只因这一点就会改变他这一生。
他流浪江湖的一生,将会因他的妻子和孩子改变。心不再流浪,身不再漂泊,浮萍生了根,老树发了芽。有了新的希望,新的目标,新的开始,新的人生,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真是想想就开心。
前行的马车陡然停下,杨枫手一挽,杯中酒才未溅出。
杨枫心中暗想,可能又有麻烦了。
老车夫的话证实了杨枫的猜测,老车夫那苍老而带有愤怒不平的声音说:“那位姑娘好像遇到了强盗。”
杨枫苦笑:她遇见我就是遇到了强盗。
车帘被拉开,阳光照进车内,照在杨枫略显疲惫的脸上。
阳光温柔灿烂,正是黄昏来临前的夕阳。
将要落山的夕阳照射在前方的一个土丘上,把本来很小的土丘,影子却拉得很长,影子被拉得更长的是几个人,几匹马背上的人,土丘上的马。
杨枫首先看见的就是五匹马和马背上的五个人。
马显然是骏马,人显然是骑马健手。
最前边那匹马前腿腾空,后腿立身,于是马影和人影就被拉得更长。
长长的马影下,果然有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狼狈逃窜的女人。
马的两只前腿影子正踏在这个女人身上。
女人狂奔,朝马车奔来。
马腾空而起,跃下山丘,朝女人追了过来。
两条腿的人怎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只不过眨眼功夫,马就奔到女人身后。
也许女人已精疲力尽,她扑倒在地。
五匹马围着女人打着圈,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
“七哥,这女人还挺烈的,居然跑了这么远。”一匹黄膘马背上的矮汉子说。
“她的脚还是没有我们的马快,”一匹黑马上的瘦个子说,脸带邪笑,“阿强,去把她扶到我的马背上来,别让我们未来的寨主夫人苏雪姑娘受苦了,不然以后就有我们苦头吃。”
五人又大笑,跳下一个年轻人径直去扶那仍躺在地上的叫苏雪的女人。
苏雪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强盗,放我走!”
“哈哈,走?你想得倒美,还是乖乖的回去做我们的寨主夫人吧!你知道吗?我们青云寨寨主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你能够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德烧了多少高香了。”
年轻人弯身就去扶她。
突然一道白光直袭年轻人面门。年轻人大惊,他怎么也没料到这荒山野岭竟伏有高手。
其他的人也未料到,眼看年轻人受袭,竟来不及出手相救,哪知那白色物事只在年轻人面门旋了一圈就落了地。
原来那只不过是只酒杯,杯内居然还有酒。
他们回首四顾,竟不知何时身后已多了一辆马车。
车上走下个年轻人,手中有只酒杯,这人当然是杨枫。
夕阳洒在他的脸上,满脸疲惫,满脸冷漠与无奈。
他本不想管闲事的,但他又不得不管,因为他不能,他不能眼见一个大好姑娘被强抢去当什么寨主夫人而置身事外,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自己虽是强盗,但从不抢女人——他只是偶尔“偷女人”。
他偷得正大,抢得光明,因为他是大盗,大盗杨枫。
但这些人就有所不同,他们抢东西只要能抢得到手,他们是不择手段的,因为他们是小强盗。
杨枫举杯,饮尽,脸上冷漠之色更重。
被称为七哥的瘦高个双手抱拳,用老江湖的语气说:“在下青云寨的七当家,不知这位大侠有何指教,在下谨心领教。”
杨枫仰望苍穹,天色逐渐变得迷蒙灰暗,正如他的脸色。
七哥还是耐着性子,沉声道:“大侠莫不是瞧不起我们青云寨么?”
果然不愧是个当家的,说话颇有用心。杨枫若再不回答,就是瞧不起整个青云寨,势必会激起寨中人的公愤,这样他们就会全体出动,找杨枫要个面子。
杨枫微微一笑:“‘大侠’两字愧不敢当,我更不敢乱加评点。”
“刚才这只酒杯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认为做事不应强人所难,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做你们的寨主夫人,你们就不应强迫她,要知道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
地上的女人面带感激的看着杨枫。
“这么说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了,”七哥冷哼,“好,阿强,你称称这位英雄的斤两,看他够不够格。”
阿强立刻应声冷笑:“好,今天我要把硬充英雄好汉的人变成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狗熊。”
一个人的腹部被砍上几刀后,他就会变成狗熊躺在地上。
不知何时,阿强手上已多了一柄奇形怪异的刀,怪刀在夕阳照耀下闪着红光,就像沾上了一层血。
他狠狠地朝杨枫砍去。
杨枫目中有了悲哀之意,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也有了一只酒壶,一只银酒壶,他就用酒壶迎了上去。
刀砍在银壶上,发出一连串声音,居然很动听,正如银铃在摇。
可惜这种情况下不能认真听,现在是玩命的时候。
银铃般的声音忽然消失。
众人从动听的铃声中惊醒过来,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阿强,阿强就像一只狗熊趴在地上。
杨枫爱抚的抚摸着银酒壶,就像一个古董商在品评鉴定一只古瓶那般细致,好像生怕砍坏了他的酒壶。
刀很锋利,砍的刀痕也很深,但并未被砍破,因为里面还有酒,半滴也没漏,只是被杨枫倒在酒杯,被他一口饮尽。
七哥怔住,阿强与杨枫交手,他居然连看都未看清,阿强就已倒在地上。
他用的是什么功夫?他是什么人?
他看不出,他也想不出。
杨枫盯着这些人,目中只有怒气,却无杀气。
他还未怒到想杀人的地步。
七哥胆子壮了些,飞身下马,大声说:“让我来会会你!”
杨枫眼中带有赞叹之意了,他从这人下马的姿势就看出,这人功夫不错,尤其是下盘功夫。
这人身子敏捷矫健,下地沉稳无声,如一片树叶飘落在地,又如一方磐石摆放在地。
杨枫的赞叹之意变为赞许之意,表示他接受挑战。
七哥束腰紧身,朝杨枫攻来,他赤手空拳,他竟不使用兵器。
他只用他的手和脚,也许他的手脚比刀枪之类的武器还要厉害。
杨枫也弃舍了作武器的酒壶,他也赤手会这七哥,他是死也不肯占人便宜的。
七哥目中也有了赞叹之意。
江湖中人讲的公平公正,比在法庭打官司还要真确。
只要公平公正,胜又何妨,败又何妨?
赶车的老车夫懒散的坐在马车上,注视着场中的拼斗,看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很爱看又很会看戏的老翁。
这种江湖争斗若也算是戏,那他究竟看了多少场戏?
他的表情时而赞叹,时而怨愤,时有遗憾。是不是他认为这场戏演得不够精彩,还是角色没有配对?
不管怎么说,老车夫足可成为一流的品戏专家,一流的评戏专家。
老人目中赞叹之意越来越强,不住的微笑点头,场中的比斗也许已到**。
杨枫与七哥交手几招就觉得七哥也并不怎样,只是比他的手下强了几分而已。
这七哥显然是这几人中的头领,杨枫并不想令他难堪,与他磨蹭一刻,竟把七哥送回他骑来的那匹黑马上了。
七哥正要跃身下马,突觉不对。——究竟什么不对?原来在打斗之际他的裤腰竟被对手解了。
七哥大惊,继而脸一红,抱拳道:“大侠武功了得,令人钦佩,能否赐教大名,他日再来讨教。”
杨枫望着天边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目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一个匹夫不必报名,你就转告季长青大寨主,说我他日有机会一定进寨叨扰。”
七哥一怔:“阁下认识我们的大寨主?”
杨枫笑笑:“你回去之后自然清楚。”
七哥冷哼一声,呼叫众手下,带着满腹疑惑打马而去。
老车夫与地上的苏雪也是满脸疑惑,这人居然认得青云寨大寨主,他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一个四处流浪的浪子,认得的人是不是比较多?
有了风,微微的热风,风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
苏雪已来到杨枫身前,妊娠一礼:“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有礼了。”她的声音比刚才骂人要好听得多了。
杨枫虽很冷漠,但对女人却是很热情的。
杨枫笑道:“路见不平,就应拔刀相助,这算不了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大侠······”
苏雪也笑了:“恩人说笑了,小女子刚才见恩人的功夫了得,不是大侠是什么?”
她的意思就是说功夫好的救了她的就是大侠。
杨枫仍笑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不是大侠,我也只不过是个强盗而已。”
苏雪不笑了,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紧盯着杨枫:“强盗?你也是强盗?我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杨枫心被刺痛:“我是强盗。”
苏雪眼中恐慌之意更强,她好像很委屈,她怨声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该救你?”杨枫又好气又好笑,他真的笑了起来,“你想去做寨主夫人?”
你救了一个人,这人不但不感谢你,反而凶巴巴的问你为什么救他,你就应用这句去反问他,他就无话可说了,因为很少有人会说你不该救他的。
苏雪不说话了,她已默认,她若想做寨主夫人,又怎会逃出来?
夕阳已落,已是黄昏。
老车夫吹着口哨,飞舞马鞭,催促着杨枫上车出发。
杨枫转身就要上车,竟不再理她。
苏雪大急:“你,你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一走了之?”
杨枫已挽起窗帘,说:“是的,我已经错过宿头,不想在这荒山野岭喂狼。”
苏雪四下望了望,好像看见了狼,她大声叫道:“你不管我了?”
“你要我怎么办?”
“我,我要离开这里,你至少应载我一程,带我走。”
杨枫已上了车:“你不怕我这个强盗?”
强盗至少比狼好一点,强盗不会吃人。
“不怕。”苏雪拢了拢头发,“况且你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这么信任我?”
“当然信你,你虽是强盗,却与别的强盗很不同。”苏雪说得很神秘。
杨枫苦笑。
老车夫说话了:“我是个车夫,与别的车夫也很不同。”
“什么不同?”苏雪有点好奇,睁大了眼睛问。
老车夫说:“我这个车夫不爱拉女人,我也从未搭过女人。”说完,他的鞭子就抽在马屁股上,马吃痛领命,马车立刻前行。
苏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狗屁规矩,简直闻所未闻,狗屁不通。她睁大的眼睛红了,简直要流下泪来,她边追边喊:“老伯伯,你行行好,就破例一次吧!”
“不行。”老车夫态度坚决,鞭子抽得更用力,“我若破例一次,就与别的车夫相同了。”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要与别人不同,就不能有一丝相同,他若拉了一次女人,,哪怕只有这一次,就说明他与别的车夫相同了。
一次就已足够说明问题。
“我也的确是真正与别的强盗不同,别的强盗抢女人,我却要救女人。”杨枫话未说完,就蹿出马车,一下抱起赶来的苏雪,又三跳两跳赶上马车蹿进了车。
老车夫长叹了口气:“遇上你这样的顾客,我实在倒霉,再加上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唉!”
“叭”的一响,马鞭抽在马屁股上,他将怒气发泄在了马身上。
马跑得很迅速,苏雪的呼吸也很迅速,她的心跳也一定很快,刚才是不是真的吓坏了她?
也许并未吓着她,因为她的声音依然还很镇定。
她说:“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不过是故意急急我罢了。”
杨枫问:“我为什么要急你?”
“因为我生气着急的样子很好看。”苏雪娇羞的说,“很多人都这样说的。”
其实她这时就很好看,不知她生气的样子比现在好不好好看些?
杨枫叹了口气:“可惜我刚才并未看见。”
苏雪同情的说:“我也觉得可惜。”
“其实也并不可惜。”杨枫忽然一下抱起她,就要把她扔下车去。
苏雪大骇,尖叫了起来,瞪着杨枫:“你这个疯子,快放下我!”
“好,我放下你。”杨枫竟要把她放下车去。
“不要,不要放!”苏雪闭上眼睛,呻吟着说。
路旁的树向她涌来,吓得她浑身酸软。
“你这人有毛病没有?你再说一遍,究竟是放还是不放。”杨枫很认真地问。
苏雪的声音就是讨饶:“你把我放到车里吧!”
杨枫很听话,果然把她放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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