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当真愿意当这个启蒙先生吗?其实他是不大愿意的。以他的脾气实在是不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这算是世上最熬人的活了。他打心眼里佩服那些个选择当老师的人,且不说教得怎么样,愿意面对一大堆孩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那些当幼师、当班主任的,周贤更是佩服。
但是没办法,让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赶鸭子上架似的推上来了,那就得好好干,没有敷衍的道理。
这些是什么人?这些孩子是青要观未来的中坚力量,启蒙对他们来说可太重要了。这观里的人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一来是因为时代局限,二者是这教书先生不过是教他们识字,过些时日还得是由各自的师父带着,那才是亲近。
既然接了这个活,周贤就打算把这个活干好,干得漂亮喽。让周贤去教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纲常,他做不来。他可是要成为观主的人,将来有一批认同他理念的中坚力量,对他是有利的。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拿到名册之后周贤也是头疼。不是所有的小道童都要来上这个学堂,好些个大户出来的孩子本就是认识字的,但是不认识字的也不少。即使是青要观选修士弟子这么严苛的选拔,从平民中拽出来的,也有很多没受过基础教育。
这名册上一共有六十四个人,女多男少。一想也对,这个年月,不给女孩读书的可太多了。最让周贤在意的是名册上头一个,十四岁的,也是这一科年纪最大的那个,居然叫李二狗。
都说赖名好养活,但是高门大户绝对不会给自家孩子弄这么个学名,也轮不到上这么个学堂。可前些天拜师大典的时候,周贤听得明明白白,这是观主带回来的人。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学堂里吵吵嚷嚷的,都是一群孩子,聚到一起不多时就熟络了,安静不下来。这时先生还没到,有一个消息有些灵通的,年纪稍大些的便吵嚷着:“你们听说了么?咱们的先生是跟咱们一科的小孩子。”
“谁呀?”也有好事的问。
“不能吧?”也有不信的,“我们那儿私塾先生都是老头子,板着张脸可吓人了。哪有小孩儿当先生的?”
“你还不信!”消息灵通的那个觉得受了屈辱,争辩道,“这话可不是我胡说,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拜师了?”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叹。
那孩子坐到了桌上,一卷袖子,样子很是得意:“我拜师了,我师父是个器修,以后啊,你们都得求到我头上。”
“那让个孩子来当先生挺好。”有个小女孩掩着嘴笑,“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打咱们手板了?”
“他敢!”从头到尾没出声的李二狗哼了一句,把周围的孩子都吓了一跳。
李二狗比这些道童都大,身量大,嗓门也大,没人敢招惹他。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背着手绕着学堂走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先生的砚台上,砚台旁摆着清水和墨块。
李二狗抓起水盏把砚台注满,又拿起墨块在水里胡乱磨了一通。看水的颜色黑透了,便搬过一把椅子放在门边,将门拉开了一个小缝,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是墨汁的砚台攀到凳子上,将砚台在门页上稳稳放好,这期间没一个人敢阻拦的。
倒是有个姑娘在李二狗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他个下马威。”李二狗冲着姑娘一笑,“教训他一下,以后他就不敢再咱们面前抖先生的威风了。还打手板?美得他!”
“先生来了,那天带咱们进门的师兄也在。”也不是哪一个坐在窗边眼尖的男童喊了一嗓子,小道童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坐好。李二狗压着嗓子说:“一会儿谁也不许提醒他,不然要你们好看!”
李二狗心里美着呢,无论是那个先生也好,还是张弘艾也罢,谁被墨汁浇了一脑袋他都高兴。他还记恨着拜师大典那天,张弘艾敲打他的仇呢。
门外,张弘艾和周贤唠着闲话:“那个叫李二狗的,是个街面的小破落出身,好勇斗狠得紧,早先亡父,后又死了妈,靠着偷盗为生。若非要按照咱们青要山的规矩,根骨再好也是选不进来的。奈何是观主他老人家亲自领回来的,谁敢说个不字?”
“有点意思。”周贤闻听反倒是笑了一声,“我师父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要说师伯也真是的,哪有让你一个小孩子来当先生的道理,这不是……”张弘艾叹了一声,“师弟你别吃心,倒不是说我看不上你的学问,我是说这科里头,有颗老鼠屎。哎!对了,这话你可别跟我师伯说。他要是知道我编排他,不一定拿我怎么样呢。”
“好好好,我知道。”周贤苦笑了一声,“只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前,张弘艾正要推门,周贤伸手拽了他一把。张弘艾扭过头来看他,周贤伸手指了指上面,张弘艾再看过去,便嗤笑一声。他小声问:“得,甭问,指定是那个李二狗。”
“未必吧……”周贤倒退两步,回到窗边,往教室里扫了一圈,却是见所有人都仰着头看那块砚台,只有李二狗别过头去,望向另一侧的窗外。
周贤再回到门前,轻叹一声:“让师兄你说着了,还真就是李二狗。”
张弘艾脸上挂了玩味的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做贼心虚呗。”周贤只能报以苦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什么事儿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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