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骚动声中,唐沛雪便如一只轻灵的白燕,几个起落,翩然上坛。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繁文缛节。这位圣女微微一揖,便单刀直入地道:
“杨公子对《周官》别出心裁的解读,确实令小女眼界大开。可公子适才提到的《易纬》之学,恐怕并非儒门正典,而多为民间方士难登儒门大雅之言。若是在祭天时间这一点上出现歧义,那么杨公子建立的解读体系,恐怕多少会有些根基不牢了吧?”
好厉害的少女!
杨尘心里暗暗赞叹。
虽然她先前从未接触过郑氏经学,但还是一眼看出了其解经的主要问题:
《易纬》,是后人以卦气说为框架,对“五经”之一的《周易》做出的阐释。
因为其中包含历数、星象、云气、物怪等杂乱迷信思想,多为儒生所鄙。
而郑氏为了贯通古今、弥合歧义,引用《易纬》为代表的纬书知识解经的做法,亦遭到了历代经学家们的诟病。
杨尘心如电转:
对手既然一针见血地抓住了郑氏之弊,那么再按照郑康成的传统思路,定要落得下风。
……
我本拟藏锋不出,厚积薄发。
现在看来,
宁可承受些天道威压,
也只好先给你来点现代思想震撼了!
打定主意,杨尘便道:
“别说民间方士,便是目不识丁的寻常百姓,如果说得有可取之处,也应该承认啊!怎可唯大儒是从?”
唐沛雪一愕,似是从未料到杨尘会在这一点上加以反驳。
“杨公子的意思是,《易纬》的诸般荒诞不经之语,也都可以引为经典的吗?”
“是不是经典,不是你我决定的。”面对唐沛雪颇具威压的诘问,杨尘不紧不慢地道,“儒门典籍翻来覆去只有这几种,咱们无论怎样去阐释,总会受到历史和文本的制约,可纬书所载的新内容,却兼容了我们后人的知识与技术、想象与经验,所以,绝不应该被完全定义为‘荒诞不经’之言。”
唐沛雪眨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愈听愈是糊涂:
“这……我们解读经文难道不应该是力图还原圣人本意的吗?怎可胡乱为儒门典籍附加他意?”
此时坛下诸人亦是面面相觑,均不知为何杨尘会突然冒出这些不知所云,甚至离经叛道的语句来。
杨尘微微一笑。
他情知,这位天骄圣女已经轻轻松松地上了套。
“首先,一个很必要且恳切的问题是,我们今日所做出的解读,一定能够完全符合圣人的原意吗?”
唐沛雪歪了歪头,刚想给予肯定回答,忽地转念觉出不对:
是啊,我们又不是古人,又不能穿越回前代,怎么能知道现在的推断一定符合圣人原意呢?
但身为圣女的唐沛雪,毕竟浸淫诗书十余年之久,很快回过神来:
“即便不一定符合原意,但我们依然可以用史料互证等多种方式,去接近圣人意图吧?”
杨尘却道:
“你所谓的‘接近圣人意图’,其实还是为经文内涵预设了一个本质。那这个本质又由谁来保障、谁来证明呢?
如果我说,那些在你看来理所应当的东西,例如同一时代文本间的关联,只是后人臆断的结果,没准本来就不存在,又会怎样呢?”
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话:
“向来如此的解读方法,便一定对吗?”
唐沛雪猛地一怔。
读书十余载,确实没人教她质疑过这些看似天经地义的东西。
任何一位儒门经学大师都会告诉她,解读经文要回到原文语境,努力追寻作者本意,以求复原圣人之言。
在这样的原则下,她已经赢下了数不清的辩经论道。
但这一切,正如面前这位俊秀青年所说:
向来如此,
便对吗?
唐沛雪破天荒地感受到了思维瓶颈,几次张口,都没发出声音。
张虎却没有圣女敏锐的思辨意识,仍是不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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