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深秋的早霜,陈丽娜先到自家自留地里割了一茬子带露的大白菜,进门叮叮咚咚就剁上了。
“我的好闺女,你这是要作啥?”何兰儿清清早儿就到生产队忙了一早上,进得门来,就闻到一股子油香气。
一进厨房可了不得,姑娘居然在用细白面包饺子。
“丽娜,现在可不是浪费的时候,妈这五斤细面,是省着过年用的,你咋现在就包上饺子了?”
还有一块腌肉,油汪汪的,也叫陈丽娜给剁成了馅儿,和上绿油油的大白菜,好一锅饺子馅儿。
“妈,这白面和腌肉,是我大姨家为了退亲,给咱们拿回来的,既然婚事退了,不吃白不吃,咱们包顿饺子吃。”陈丽娜说着,已经在和面了。
陈母一听大姐为了退婚,居然都舍得给自己送白面,气的头发晕,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伯母你好,我是聂博钊。”迎门见面,一个男人笑着就来握陈母的手。她直愣愣的看了半天,见这男人一身呢子大衣,浓眉大眼,胸膛挺挺,一派的英武帅气,跟电影上那小生似的,愣了半天问道:“你是?”
“聂博钊同志,快快,快进来,要不要喝茶?”
陈丽丽说着就迎了出来,家里当然没茶,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开凳子着呢,就要让聂博钊坐。
他后面跟了一长串,至少个孩子,那仨男娃是他的,剩下的女娃,就是聂老二家的了。
“我们要去乡上的国营大饭店吃好吃的,不坐。”大妞儿高声的说。
“我家也包着饺子呢,还是腌肉馅儿的,闻闻多香,国营饭店八里地呢,不行就在我家吃?”陈丽丽笑嘻嘻的说。
聂博钊这儿,保姆的事情还没议定。要不是他早起拦着,黄桂兰是准备要带着聂老二冲到这家来要钱的。
要是陈家不给,黄桂兰都准备好要去公安局报案了,还是聂博钊好容易拦下来的,他当然不好吃人家的饺子,就说:“饺子就不必了,我见见人就走。”
聂卫民三兄弟可馋可馋了,尤其是老二二蛋儿,在老家吃了一年的杂面酸菜拌汤,肚子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这时候一闻厨房里的饺子香,肚子咕噜噜的响,立刻就开始大叫:“爸,我不要去国营饭店,我就要在这儿吃。”
陈丽丽赶紧说:“人就在厨房,聂老大同志你自己进去看看,怎么样?”
说着,她就开始招呼孩子们了:“坐,都坐下,今天有个姨给你们包饺子,大家都有份儿,啊!”
厨房里正是那个文文静静的大姑娘,聂博钊进去的时候,两只手两根擀面杖,正在擀饺皮儿了。
呵,那叫一个飞快,刷刷刷的,细面饺皮一阵子就挪的小山似的高,不过,这姑娘似乎有点不懂礼貌,人进来了也不问,不说话,筷子一掏肉馅儿,一手捏一个,饺子刷刷往案板上扔着。
只看了一眼,因为人家没说话,聂博钊也就出来了。
“卫民,带上二蛋三蛋,走,咱们上国营饭店。”聂博钊抱着的,还是公私分明的态度。
“不,我要吃饺子。”二蛋虎的很,就不走。
“大爸,我们也要吃饺子。”聂老二家六闺女,简直跟一群鸭子似的七嘴八舌:“我们就要在这吃饺子。”国营饭店远了八里地儿,对孩子来说,啥也比不上眼前这顿香喷喷的饺子。
厨房里的二姑娘可真麻利,才说话的功夫,一盘盘薄皮大馅的饺子直接端出来了,就放到篱笆旁的桌子上了。
九个孩子,简直跟九条饿狼似的,聂卫民三兄弟到底城里来的,还知道等筷子,聂老二家的姑娘们直接上手,就开始往嘴里送了。
陈母看着白花花,一只只绵羊似的饺子给群娃们嚼吞了,看着也是心疼,既心疼饿坏了的孩子们,又心疼她的饺子,但又自我安慰:“吃吧吃吧,没事,大家吃饱一顿吧。”
吃饱一顿,她苦心求了几年的婚事,也就真的啥也没有了,她的心也就死了。
聂博钊又转进了厨房,见那二姑娘正在擦洗着收拾锅灶,一下又一下,抹布往锅灶上一揩,看起来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这位同志你自我介绍一下?”聂博钊于是说:“读过书没,还是一直在农村劳动?”
“啊?”姑娘看起来皮肤挺白,白的跟牛奶似的,也还很小,文里文气像个学生一样,但是面像有点儿呆。
聂博钊心说你不是要去给我当保姆嘛,咋这么个态度。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啊,丽娜,我叫陈丽娜。”她嘴里说着,但手里没有想要停的意思,还是不停的揩着灶台。
背着脸,其实陈丽娜可激动了。她在他死后,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再见他,居然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着呢,聂母那人看起来非常的强势,她可不能一下子就扑上去,跟他说些荒唐话儿,她得按着他想要的保姆的标准,先征服了他,嫁给他,再慢慢儿的,把俩人的前世给诉出来。
聂博钊心说这家俩闺女,名字倒是挺时髦,当然了,她爸是个小学教师嘛,是有点儿文化的。
聂博钊说:“怕是读过书?”
“我爸是校长,咱们陈家河小学的校长。”她声音还是特别大,脑袋扭巴扭巴着转过来,斜斜看了聂博钊一眼,笑了一下。
似乎眼里面还有泪,难道是在哭?
聂博钊也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丫头有点儿呆呆的,呆头呆脑的样子挺可爱,但又感觉她大概脑子有点不太正常。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说:“边疆,乌玛依沙漠,听说过没,你去不去?”
“去啥呀,我听不见!”声音死是个大,感情这是个半聋子。
聂博钊没法再跟她说下去,于是就转了出来,问陈丽丽:“你家这二闺女,人没啥大问题吧?”
“没呀,大学生,脑子可聪明了,不但会说普通话,俄语都会,人是真没得说。”陈丽丽说。
聂博钊觉得人有点儿问题,但也确实是给陈丽娜的勤快能干给震住了,就说:“我说话她似乎听不懂,不行你把她叫出来,你在旁解释,我跟她再多聊上几句?”
就这功夫,二蛋扒拉完了饺子,跑到厨房来了:“姨,还有饺子吗?”
陈丽娜揩着眼泪,一把糖就揣过去了:“饺子没了,有糖,来,娃,姨给你吃糖。”
“不吃,不能要别人的糖。”大儿子聂卫民也跑了进来,见一个高个子,白皮肤的阿姨给弟弟兜里揣着糖,立马就说:“我们不能要。”
猛的一眼瞅见陈丽娜是在河边帮他打过架的,他立刻就红了脸,端端正正的,叫了一声:“阿姨好。”
陈丽娜说:“乖,看你头肿的厉害,昨儿挨了打的地方,怕还没消吧。”
“谢谢阿姨,不过已经不疼了。”聂卫民说。
“那吃颗糖吧?”她又说。
聂卫民人小鬼大,早就听说爸想给他们找保姆,这一番来,是来看保姆的,虽说馋她手里那颗水果糖的香气,但也忍着摇头:“不吃。”
不过,他又悄声的说:“姨,你来给我们家作保姆,好吗?我不想我奶跟着我们到乌玛依去。”
奶奶跟着去,二房这一长串的丫头也要跟着去,个个儿嘴巴跟无底洞似的,刚才一起吃饺子,全跟老虎似的,他最慢,就抢到了三只饺子,二蛋虎,抢到了七八个饺子,三蛋只吃了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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