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杭州城下起了小雨,淫雨霏霏,西湖烟柳。
城中路上行人稀少,一名拄着木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在官街上,脚上的草鞋已经磨的不像样子,裸露的小腿满是伤痕,有的还在渗着血水。
迎面街上,张煌言与张印立带着一队方营士卒正在前往官仓的路上。
宽阔的大街上,水气朦胧,街边柳色青青。张煌言注意到了街上那个孤独的身影,放慢了脚步。
“去看看那个人。”张印立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他也发现了那个行迹有些可疑的人,紧绷的神经被触动。
两名士卒应声而去,可刚跑到那人跟前,就见那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昏死过去。兵士迅速将男子架起。
“先带回府衙看顾,本府随后处置。”张印立挥挥手,现在要紧的是安抚方营,得赶紧吧粮饷发下去。
小小的插曲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张煌言与张印立便在热切的士卒拥簇下,匆匆往官仓而去。
另一边,王府门前,也来了一个面庞白净,身形消瘦,颧骨突出的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布衣,贼眉鼠眼的在府门前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内侍李宝来到了府门前,看着眼前这个人,眼中闪过了杀机。
男子见状,急忙满脸热切的迎了上去,低着身子恭敬问道:“李公公,监国如何说?”
李宝淡淡地瞥了高启潜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个曾经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京营提督如今竟也落得这般模样。
“监国说了,请提督馆驿暂住,随后召见。”李宝平静地说道,见高启潜已经摸进怀中的手,他急忙按住,接着说道:“监国还说,请高公公想想巨鹿之殇,想明白了再来见他。”
高启潜一怔,巨鹿?瞬间,记忆回到了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入寇,越过了长城,蹂躏畿辅,朝廷急命兵部左侍郎卢象升入卫,并擢升其为兵部尚书,授尚方剑,总督各路援军。自己则为其监军,虽然卢象升名义上为总督,但实际上重兵都被自己掌控,其能调动的不过两万人马。
后来卢象升执意进兵巨鹿贾庄,自己拥重兵在鸡泽,其部遇上了清军主力,派人来求援,由于清军势大,再加上自己一直以来力主议和,与卢象升分歧已深,于是便没有救援,以致于卢象升所部全军覆没。
这件事,他从来没放在心上,那时候死了的督师多了去了,不差卢象升一个,再说自己那么做也算是为朝廷保住了生力军。
李宝看着愣神的高启潜,只觉六月的雨,寒气已深,不觉有些发冷,于是便微微俯身一礼,转回府中。
眼见府门闭上,高启潜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一眼王府的牌匾,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未时,雨势渐小,王府飞起四处。
朱常淓站在王府后花园的廊桥之上,看着雨打荷叶,听着池蛙啼鸣,心中的躁动慢慢平息。高启潜的投奔,让他有些愤怒,不论他的理由有多么义正言辞,但是手握重兵却对卢象升见死不救,这是难以饶恕的。若是按照秦军军法,必要将高启潜立斩。
李宝静静来到了朱常淓身边,回报高启潜已离去,朱常淓点点头,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原漕督路振飞是不是赋闲了?”
始皇帝在朱常淓的记忆中看到了路振飞的名字,之所以朱常淓记得他,是因为当初在“潞议”之时,路振飞给史可法去信说道:伦序当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
这件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所以朱常淓也是知道的。所以后来他对路振飞有一些关注,知道在福王登基后,路振飞便被革职,马士英用诚意伯刘孔炤的亲信田仰接替了他的职位。
算起来,路振飞这会儿应该在某处赋闲。
“应是赋闲了,但不知身在何处,奴婢斗胆,此事或可问询马首辅。”李宝轻声道。
“不,你差人给张国维传话,就说路振飞此人可用,速寻其人,召入幕府。”朱常淓摇摇头,马士英他们现在正绞尽脑汁攫取权力,怎么可能再让旁人进入中枢,一旦让他知晓,路振飞恐有性命之忧。
“奴婢遵命,这就去办。”李宝行礼,急匆匆离去。这段时日,他可是四处奔走,片刻不得闲,两条腿都快跑断了。但是心中确实欢喜的,这说明潞王信任他,日后潞王登上宝座,自己也将飞黄腾达。
......
城外,方国安营,中军大帐中,方国安与侄子方元科正围在火盆前,烤着靴子。阴雨连绵,他二人刚刚巡视完各营,情况有些恶劣,如今粮饷不足,营帐残破,再加上清军逼近,士气几近崩溃了。
方国安满面愁容,本想纵兵打秋风的他,被侄子方元科拦住了。
“叔,张总督不是给咱们拨粮饷了吗,且安心等待便是。”方元科拨弄着火盆,举着湿透了的靴子,宽慰方国安道。
“你太年轻了,这些个文官,嘴上就没个准,忽悠起咱这些大老粗,那可是手拿把掐,他说给你粮饷,那是为了吊着你,就算是真给,也就是意思意思。”方国安嗤笑起来,这些年,他见过的哪个文官不是这样,嘴上说着给粮,实际上上下其手,克扣私藏,等到了自己手中,能有各麻袋就不错了。
方元科微微一叹,他知道叔叔说的是实情,可是如今这个时候,纵兵劫掠只会惹怒了潞王监国,如今潞王监国已经召义师勤王,不久便会有大军云集杭州,还是安稳一些好。
“我听说张总督是个好官......”方元科怔怔看着跳动的火苗,呢喃道。
“娘的,吊着我们,等义师到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咱了?”方国安揣测道。
“不会的!叔叔莫要胡思乱想了,等雨停了,说不定粮食就送来了。方才也给弟兄们说了,且忍耐一时。”方元科急忙打住了方国安危险的想法,他生怕自己的叔叔冲动之下做出坏事来。
方国安听罢,只好坐回火盆前,默默烤起了靴子,营中如今已是一日一餐了,若是雨停了没有粮食,自己只能拔营去别处掠食,总不能让这一万兵散了吧。
叔侄二人心事重重的围着火盆发呆。
雨打营帐,声声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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