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此刻,夜红翎站在敞开的大厅内,俯身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座巨大的“沙盘”。
其上是整个余杭城的格局,纷乱地插着一枚枚小旗子,风雪呼号,然而从大门往外望去,却只能看到往来奔跑传令的官差。
穿着各色差服的人们来回奔跑,一间间值房内人声嘈杂。
小吏们裹着冬衣,挨着火盆计算物资调集的情况,并不断将从外头汇报来的最近动向,汇总向夜红翎面前的沙盘上。
面对夜红翎突如其来的强势掌权,府衙内有不少官员抵触。
女武夫处理的方式也极为简单、粗暴。
伴随杀鸡儆猴般将几名位高权重的官员废掉,并将其余不愿配合的官员软禁,她用最短的时间,掌握了整个百万人口城池的资源。
“司首,西奉街出现混乱,进度受阻……”
“司首,北城武庙百姓已转移完,地下宫殿开启……”
“司首,粮仓来不及转移,已按照您的命令封存……”
一名名官差疾奔入殿。
夜红翎面无表情应答,女武夫身为武官,其实并不擅长这类事务。
甚至因为缺乏政务经验,她对许多事情都拿不出合适的解法。
但这不重要,因为这是一场争夺“时间”的战争,她需要的不是有条不紊,而是作为主心骨,维持整個朝廷官员体系的稳定。
所以,她不能露出半点慌张与怯懦。
只要如一杆旗子般,站在这里,让所有人看到,便已经算是完成了她的任务。
她表现的越沉稳,果决,整个官员架构运转的就会越稳定和高效。
这不是她的智慧,以上这些,是季平安写在道经上的叮嘱。
鲜少有人知道,夜红翎只是表面上把控大局的人,真正下棋落子,制定计划的,是那个此时此刻,压根不在城内的年轻人。
“司首!不好了,城中已经开始出现大量袭……”突然,衙门外飞也似奔入一名斩妖司精锐。
大喊道。
与此同时,府衙内忙碌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飞过的,混在茫茫大雪中的“飞鸟”。
夜红翎扶着沙盘的手蓦然攥紧,脑海中浮现出季平安的命令:
“一旦妖族正式开战,立即抛下府衙,你的任务是守住北城武庙。”
记得当时她询问:“那其他城区呢?”
季平安的回答干脆而简单:“我自有安排。”
夜红翎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境界还低的年轻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底气。
为何分明年龄不大,面对这般劫难,却比自己这个武将都更沉稳冷静。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相信他会像过去的一次次般,再次创造奇迹。
“传我命令!”
夜红翎拔刀,瞬间劈碎面前沉重沙盘,披着黑色披风的女武夫迈步走出,扫视众人:
“所有人,带上武器,随我出发!”
……
裴氏。
整个大宅内,裴氏族人聚集在门口,一名名修行武夫护持周遭。
气氛恐慌而压抑。
“娘,该走了!”
裴秋苇披着一身狐裘大氅,领口位置是一圈白色的细细容貌。
衬托的这位才女愈发气质出尘,然而此刻的少女已经没了往日的淡定从容,虽还动作得体,但亦难掩焦虑。
祠堂内,李湘君将家族牌位收在盒子里,手中捏着三炷香,认真朝最高处的,裴三娘的画像拜了拜,念诵:
“祖宗保佑”。
然后才匆匆跨过门槛,这位雍容丰腴的大族夫人此刻强压惊慌,望着祠堂外等待的女儿与丫鬟、家丁。
问道:“父亲呢?”
裴秋苇摇头道:
“爷爷没出来,说让我们走,他另有要事。这是季司辰的意思。”
身为大族,裴氏是最早得知战争到来的消息的。
而之后,黄贺亲自登门,单独面见了老家主裴武举,更是透露出一些消息。
所以,裴氏的动作是最快的,但同样因为大家族人多的累赘,想要转移,却没那么容易。
季司辰的意思吗……李湘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虽说从安全角度,裴武举若能随队伍护持,是最好的,但裴氏这些年底蕴,豢养的大批高手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不遇到过分的强敌,足够保护主家性命。
“父亲和三弟在等我们了。”裴秋苇催促。
母女登时快步出了高门大院,然后钻进了马车中。
偌大车队顿时浩浩荡荡出发,拉车的妖血马足以拖动沉重的车厢朝着东城武庙前行。
李湘君坐在车厢内,抬手掀开车帘,看着两侧持刀开路的护卫,与更远处寂静的城市,面色不安。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声惨叫。
……
“啊!!!”
此时此刻,不知是大转移刺激了这次突袭的提前发动,还是到了预定的时间。
当大群飞鸟破空而行的时候,城中那下了好多日暴雪,积累的厚厚的雪层下,一头头蜷缩的雪妖钻出地面,朝着最近的百姓袭击。
甚至汇成一股股洪流,向人群席卷。
霎时间,那些尚未完成转移的队伍被打断,死亡到来,人群四散而逃。
惨叫声,惊呼声,哀嚎声,怒吼声,交汇在一起,却又被厚厚的风雪压住。
“小心!”南城码头方向,赵大牛裹着厚厚的冬衣,狠狠一撞,将赵老汉撞入积雪,惊险避过一头飞扑的怪鸟。
曾经与季平安一行人短暂相逢的船夫父子此刻没有了身在甲板的悍勇,挤在人群中,孱弱的与旁人无异。
赵大牛只反手拔出一柄柴刀,朝扑杀而来的雪妖砍去。
刀刃却嵌入野兽的肩胛骨,无法拔出!
眼眸猩红的妖兽尖叫一声,腥臭的风扑面而来,在赵大牛后背上抓出血淋淋的伤口。
旋即被不远处另外一个船夫的尖叫吸引了注意力,振翅跳跃过去,瞬间将其脖颈咬断,鲜血汩汩流出。
“跑……跑……”
赵大牛骇的浑身僵直,耳朵轰轰作响,亲眼看着当日在酒肆内,与自家不对付的船老大被活活咬死,却无能为力。
“走哇!”
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赵老汉爬起来,拽着儿子趁乱往外跑,沿途却只看到越来越多的雪妖,从四面八方钻出。
肆意猎杀人群。
百姓们惊恐逃窜,但更多的已经吓得无法动弹,瘫软在积雪中。
赵家父子眼睁睁看着一个试图将自己藏在雪里的汉子猛地抽搐,胸口钻出一头染血的妖族。
路旁年迈的老妪扑在小孩子身上,被活生生撕碎却不敢放手。
远处人群里,江湖跑船的男人不知从哪里点了只火把,奋力挥舞,然后转身功夫,被从风雪中拉出残影的“怪鸟”叼走头颅。
旁边大群朝他聚拢,试图寻求保护的人惊恐四散,混乱中有身体孱弱的人跌倒在地上,被踩的渐渐没了动静。
跑……跑……赵氏父子大口喘息,发了疯地奔跑,然而他们却根本找不到方向,仿佛到处都是绝路。
终于。
当二人被一辆倒塌的马车拦住的时候,绝望转身,发现眼前的街巷中,竟然有如狼群般的,数十头雪妖红着眼睛,朝他们涌来。
“不——”
赵大牛脸色煞白,他还想幻想着去神都求学,也跨入那神仙世界,但仿佛一切都要就此终结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狂奔的雪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集体停下脚步,嘶吼着朝后退去。
继而。
赵家父子只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那倒塌的马车瞬间四分五裂,如火的光芒中,一柄红色的飞剑悍然杀入。
拉出一道死亡的红影,卷入妖群,眨眼功夫惨叫声连连,一头头凶悍的雪妖四分五裂。
伏尸斩首。
“所有人,向本圣女聚集!”
一声略显熟悉的声音如浪般朝四面八方席卷。
赵氏父子瘫坐在地,猛地扭头,愕然看到一群身穿道袍的修行者队伍从远处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聚集的百姓。
每一名道士,都抬手掐诀,操控飞剑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街巷。
身穿红白道袍的俞渔抬起手腕,抓回剑索,气势威严,目光瞥见地上的船夫父子,微微一愣。
飞身而至,随手掐诀朝二人丢了个恢复术法,淡淡道:
“还能走吗?”
赵家父子大喜过望,连声点头,慌忙爬起,从鬼门关返回尘世,赵大牛四下看了一圈,鼓起勇气问道:“季司辰呢?”
因为斗法的缘故,季平安的马甲早被报纸扒开。
俞渔仗剑而行,飞剑破空斩雪,与这两个小人物擦肩而过,没有停留,风雪中飘来她的声音:
“我们就是他派来的,至于他,肯定在做更重要的事。”
与此同时。
若是从天空俯瞰,就能发现,在整个余杭城内的各条主干街道上,一支支修行者队伍顶风冒雪,开始剿灭那些雪妖。
并将那些尚未来得及撤离的百姓聚集起来。
而最神奇的是,那些队伍总是能最快赶到雪妖群爆发最猛烈的地方。
直接与妖族的大部队短兵相接。
相比于偌大的人口百万城池,那些散兵游勇般的雪妖并不重要。
真正需要提防的是成群结队的“雪妖洪流”,就如同人族军队的一支支小队,有组织地喷涌而出,绞杀人群。
原本这些队伍的出现位置是不可能被提前察觉的。
而国教、斩妖司、云槐书院加起来的修行者,也完全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人数太少了,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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