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足夹着马身,那将领就这样冷冷的看着。
李伯禽终于止步,看着那将领,诚挚道:“将军,那三人是我的亲人,可否让我说那么两三句话,以作别离之语?”
明光甲将领这才明白情况,不悦道:“凭什么要因为你而耽误行程?误了到魏州城的期限你负得起责?”
李伯禽默然不语,是啊,凭什么呢?他还是显得有点幼稚了些,没有人会在乎眼前他这个毫不起眼毫无地位的人的感受。
不过,在那一瞬间,李伯禽又站直了身子,道:“我负不起这个责,不过我想先说几句话,劳烦将军听下去。”
那将领还未说话,李伯禽就抢先吟吟道:“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馀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人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
“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
“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来乱世中唐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忧国忧民的杜子美。
一首《无家别》道尽乱世冷暖,道尽世事沧桑。
征兵令至,离家去也,归来时却再不见昔日亲人,这样还有何意义?如此多的遗憾留下,当真令人悲恸不已。
将领坐在马上,沉默不语,他虽是武将,却也不是那种不识之无之人,好歹能听懂一些。
那一百多个正规军也沉默了。
众人都沉默了。
即便有目不识丁的人,也能从中听得一番故事来。
稍微听懂的人面露惊异之色,这真的是一个故事么?为何听来如此真切?
明光甲将领面色虽然还是冷漠如冰,眼里却闪过一抹惊异,一抹无来由的感伤,他冷然道:“速去,休要耽误时辰。”
李伯禽顿时呼出一口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步又一步,步步惊心魄。
李平阳瞬间哭红了眼,跑了过来:“哥,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李伯禽笑了起来,道:“别哭了,我没事,我的妹妹哭花了脸,真丑。”
李平阳听到此话,虽然想耍耍小性子,但见那么多人看着,也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哥,我听那个讨厌的王锦年说,你是要参军去了是么?”
“是。”
“可是,战场上可是很危险的,如果你出了事,我,还有阿耶该怎么办?”
阿耶,自然是唐朝人对父亲的称呼。
李伯禽看向天空,目光如炬:“我怎么会出事,我是天命庇护的人,命硬得很。好了,妹妹,我不能跟你说太多,请原谅哥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们。”
“所以我希望你们离开这里,不要待在这里,去往南方,那里有一个叫当涂县的地方,在那里很安全。”
李平阳急忙道:“万一我离开了,阿耶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李伯禽摇头道:“不会的,听哥的话。”
李平阳只好低头咕哝道:“嗯!”
有些事情,她一直都很相信自己哥哥,所以她不问。
李伯禽转过头,看向另外两人,道:“不凡,我也建议你离开这里,当然,这仅是建议,去留只是你的选择。”
顾不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伯禽哥,我会考虑。”
“孟醒,保护好我妹妹,带着她去当涂,就当是我在求你做这一件事。”李伯禽认真道,一朝入了传说中的盛唐疆土,从来没求过人,这第一次请求,竟然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即使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孟醒点头闷声道:“嗯。”
虽然他不苟言笑,但也无比相信李伯禽,因为李伯禽两兄妹救过他的命,他的这条命,早就属于他们了。
若要他扑往火海沙河中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交代完毕,李伯禽也就没有了遗憾,他转过身去,走得很直,行得很正。
他从来都走得很正,因为他很自信。
他从来都走得很直,因为他很骄傲。
因为,他的落寞与忧惧从来都只能藏在心窍深渊之中。
这种东西是不会得到别人同情的。
烈马上的将领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变,夹紧了腿,高声下令道:“全速前进。”
刹那间,数千兵马在迷乱风雪中彻底失了身影。
李平阳顿时红了眼眶,眼泪啪嗒落下,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这一刻,在李伯禽面前伪装的淡然与从容瞬间崩溃。
原来,她还是如此脆弱,不过能够不让哥哥担心,就是她能做到的对哥哥最大的保护了吧!
孟醒眼里闪烁着担忧之色,却只能在一旁沉默看着,一直等到那哭声消匿了去。他不苟言笑,性格沉默,这仅是他唯一能做的。
过了好久,那哭声才渐渐止住。
李平阳起身,看着天边,那里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阿醒,我们去南方吧!”
孟醒面庞微微颤动,道:“嗯!”
“对不起,以前救醒你的时候,我曾给了你希望,还答应你,会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找回也许还存在的家,可现在,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不是一直很无能?”李平阳有些无助,神情落寞,呢喃道。
孟醒愣了一下,这丫头竟是在想这个?
刹那间,有些东西在心里凝固,久久不化,他上前一步,终于露出一抹轻笑,道:“走吧,去当涂,等着伯禽大哥到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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