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身中数剑,死不瞑目,她面朝我所在的方向倒下,显是死前想要奔去寻我。我知她天性雅洁,却不幸生在勾心斗角的世界里,从小被当作间谍训练,无从选择,心中何其苦闷?直到遇见我,她知道了她渴盼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从此就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一直都是我懦弱,终于害了她。”
“人人都说我是天下第一英雄,‘千年赢轩’,我却没保护得了最爱的女子,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我从十八岁继承王位,在位十七年间功勋卓著,只是倦透了王霸雄图、争斗不休,想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却落得妻儿惨死。四大辅臣亲手杀了一个品性高洁、全然无辜的女子,还有腹中胎儿,可他们虽是跪在地上请罪,神色之间却全然不觉有错,反倒是一副为了江山社稷,大义凛然的模样。我知道这些人永远也改变不了,一怒之下,飞剑斩去了他们的人头!嘿嘿,他们同样是死不瞑目。”
“啊?!”杨坚虽早猜到这必是个惊心动魄的悲剧,还是心痛不已。他实不忍白鹿山人再陷入痛苦回忆之中,赶忙举起酒坛,大声道:“师父,人生一场大梦,梦醒后就会回到极桑树上,重新成为灵魂果,生生世世,循环不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坚儿敬您!”说完赶忙痛饮,生怕白鹿山人再说下去。
这几年来,杨坚早已将那段有关无忧老人、妙感神鹦、极桑树的经历告诉了白鹿山人,白鹿山人其实已释然很多,当即将那坛酒一饮而尽,不再沉浸往事,却道:“坚儿,你可知,今日为师为何要将这段旧事告诉于你?”
杨坚一愣,摇了摇头,心中隐隐不安。
白鹿山人站起身来,走到清波湖前凝视,杨坚也随后跟上,却已不胜酒力,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良久,白鹿山人又回头看了看自在居,轻叹一声,说道:
“坚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师徒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以后难免有人问起,你一身紫金国法术从何而来?与其你自己猜测,不如我先告诉你。不过,你要记得,‘赢轩’在三十几年前已死,你的法术学自白鹿山人。”
杨坚被湖边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惊到:“师父,无端端的,为何要与徒儿分别?难道与天虞山中来的那些武士有关?”
白鹿山人温言道:“为师这三年多来,心结已解,本就想趁着残年,在神州游历一番,再谱几首好曲。如今世间魔兽之性泛滥,动荡恐已难免,为师玩赏山水之余,也顺带寻觅治世的药方。恰好这些武士找来,自在居已难保存,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杨坚更加迷惑,叫道:“师父,依坚儿看来,山中那些武士法力平庸,不管所为何来,都不足为惧。怎么会因这些人寻来,自在居就要不保了?”
白鹿山人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件事,倒和你有些关联。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救了妙感神鹦后,神鹦和五国达成了蟠桃之约?”
杨坚听师父提到神鹦,心情好了一些,乐道:“当然记得,神鹦老人家贪吃,要五国为他弄一个玄女族的蟠桃尝尝,他就告之仁心箭的下落。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蟠桃呢,说是想了九千年都没吃上,再有三年就又成熟了……”猛然一愣,叫道:“啊,说起来,现在早已是三年之后,莫非五国真的从玄女族求得了蟠桃?”
白鹿山人点头道:“正是!我最近见山中来了许多武士,有些武士还想越过鬼竹林查探,就抓了几人,问他们为何事而来?原来五国果然为神鹦求得了蟠桃,神鹦也兑现承诺,说出了仁心箭的下落,只不过却又没有明说。”说着,颇为神秘的笑了笑,续道:
“神鹦笑纳了蟠桃,却只留下一句,‘天虞山中,穷奇止步,四面环水之地’,就飞走了。据说,五国的重要首领当时悉数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各国都唯恐落在人后,马上派出大批武士前来天虞山中搜寻,昼夜不停。这几日来的,不过是先遣军,故而法力不高。很快,五国高手势必要倾巢而出,来天虞山中抢夺仁心箭了。”
杨坚听说神鹦得到了蟠桃,不由开心一笑,继而却又变成了苦笑,说道:“师父,这句‘天虞山中,穷奇止步,四面环水之地’,却很像是在说自在居啊?但世上再没有人比坚儿更清楚,自在居里都有什么。哼哼,竹箭倒是削过几把,仁心箭就绝然没有。也真是倒霉,我们在这里与世无争,却偏偏祸从天降,若是五国高手寻来,难免误会仁心箭是被我们师徒收藏了!”想了想,又豪情万丈起来,大声道:“有师父的鬼竹林在,纵然有千军万马到此,料他们也难以进来。就算有高手闯入,哼哼,能解释的通就好,否则,我们也不会怕谁。”
白鹿山人又环顾了自在居一遍,淡然道:“为了仁心箭,怕是当今高手要齐聚天虞山,鬼竹林未必就挡得住。师父当然不怕他们,但若争斗起来,清波湖流满鲜血,自在居变成沙场,那又所为何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决然道:“趁着天早,我们师徒就此分别,为师还能多赶一段路程。自在居若被那些俗人搜来搜去,实在大煞风景,不若就由你演练天雷术,将其化为灰烬,永沉清波湖底吧。”
说罢,也不看杨坚,径直走到木屋里,出来时已背了一个古琴,斜跨一个装着日常衣物的粗布包裹,其他物品都不带,连那口装着秘笈的箱子竟也没拿。
杨坚哪里能想到,分离来的如此突然?但见师父显然是心意已决,知道无法改变,不由扑簌簌落下了眼泪。白鹿山人瞥了杨坚一眼,当即大声道:“坚儿,你已过了十七岁,好男儿只可流血,怎可轻易流泪?”
杨坚擦干泪水,也大声道:“师父教训的是,坚儿以后只流血,不流泪!”
言罢,师徒俩会心一笑。此时,一阵凉风吹过,落下了满天细雨,清波湖面上起了无数的涟漪。白鹿山人踏着空中的雨点,三两个起落,飘然落到了湖对岸。杨坚赶忙驾着木剑跟上。
师徒二人转身看着湖中心的自在居,在蒙蒙烟雨之中,宛如尘世里的一叶孤舟。杨坚也不待师父催促,高声道:“师父,且看看坚儿的天雷术修习的如何了!”言毕已双掌齐出,一片紫色火海中,自在居轰然炸裂,瞬间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湖山寥寂,秋风、秋雨、秋意凉。
白鹿山人目视自在居消失在烟波里,再不犹疑,朗声道:“坚儿,记住为师的故事,早日知道自己欲往何处去。为师先去了!”言毕,随手折了一根竹子,正欲驾着竹子飞去,却又猛然停下,问杨坚道:“坚儿,你在天虞山中,可曾见过别的‘穷奇止步,四水环绕之地’?”
杨坚想了想,答道:“坚儿未曾见过。不过天虞山方圆几千里,许多地方坚儿都未去过。既是神鹦老人家如此说,料必真的有这样一处所在。难道师父知道此地在哪里?”
白鹿山人望向天虞山深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沉声道:“三十多年前,为师想消灭穷奇,曾往天虞山深处探查穷奇的老巢,最后追踪到一处孤岛,那里倒是符合神鹦的启示。不过那座岛魔气熏天,暗藏着极为可怕的凶险,为师也不敢上岛细察。自从发现了那个孤岛,为师就放弃了消灭穷奇的想法,生恐引起更大的事端,最后只将穷奇困住了事。”
顿了顿,颤声接道:“依为师看,那岛上并无仁心箭。如今五国若寻不到仁心箭,必不会善罢甘休,为师恐怕他们迟早会找到那里去。坚儿,你一定要勤练人剑合一的绝尘剑术,不被卷入此事便罢,若被卷入,情势危急、非人力所能敌时,逃命要紧。”
杨坚见白鹿山人竟似露出了一丝惧意,这真是前所未见、难以想象之事,不由心中一紧,又疑惑道:“可是,如果天虞山中仅有这一处孤岛与神鹦老人家所言相符,师父又怎知岛上并无仁心箭呢?”刚问完,心里就给出了答案:“笨啊,师父定然是担心我的安危,怕我也上岛寻箭,才故意这样说的呗。”
白鹿山人果然并不回答,只笑了笑,说了句“为师该走了”,驾着那根青竹,迎着斜风细雨,飘然而去。杨坚看着师父灰色的背影在烟雨之中越来越模糊,就要看不见了,差点又要落泪,却终于忍住,只大声吼道:“师……父……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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