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店商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刚刚从从阿部幸雄处离开的竹下慎也正坐在轿车里,快到机关驻地的时候,抬手拉开布帘,待来到一处路口,突然吩咐一声:“开慢一点!”
驾驶座上的森田右晖闻言,赶紧脚带刹车放慢了速度,手里不停地按着喇叭,响起高亢刺耳的喇叭声,前方拥挤的人群顿时让开一条通道。
竹下慎也借着车速放缓的一刻,目光看向了拐角的一处墙壁,在不显眼的位置,墙砖上被人用粉笔画着两个十字,他顿时眼神一凝。
这是他的助手刘志杰要求见面的信号,一定是收到指令,需要转达给自己。
竹下慎也心中一喜,这几天来,他一直焦急地等待上线的消息,现在总算来了。
……
夜晚时分,竹下慎也和以往那样,换了一身装束,再次敲响了院门。
院门应声打开,刘志杰将他迎了进去,只是刚一进房间,竹下慎也立时身形一顿!
原来他进来的第一眼,竟然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衫背向着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这里他只有刘志杰一个助手,怎么会有其他人出现?
此时他瞬间冷汗渗出,手脚冰凉,惊恐的向后趔了一步。
身后的刘志杰赶紧扶住他,出声道:“别紧张,你看是谁!”
此时,屋子里的人也是转过身来,轻轻撕下唇边的胡须。
“先生?”
竹下慎也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禁惊喜交加,呼出声来!
“思明!”
宁志恒上前一步,伸出来手来与竹下慎也(何思明)紧紧相握,目光里满是欣慰!
在这一刻,何思明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
因为宁志恒不仅他的引路人,更是他这些年来潜伏敌后,在危机四伏的狼穴里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他知道,只要眼前这个人一出现,天大的难事也不在话下,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如今他也敢闯一闯!
“您怎么突然来了?这太危险了!”
何思明猛然反应过来,宁志恒身为中方情报首脑,其身份地位举足轻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出事,绝对是一场灾难,其后果不堪设想!
“坐下来说!”可是宁志恒却毫不在意,两个人各自落座,刘志杰转身退了出去。
“事关你的安危,我不得不亲自来一趟!”宁志恒轻声说道。
竹下慎也一怔,赶紧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已经证实,阿部幸雄此行真正目的就是你,你的预感很准,幸好没有轻举妄动,不过现在处境还是非常危险,只要一步踏错,就是满盘皆输!”
宁志恒表情严肃的看着这个伙伴,这些年来,两个人携手并肩共同战斗在敌后,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不仅是战友,更是兄弟,为此他不顾手下人的劝阻,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走这一趟。
原来这些天来,宁志恒在竭尽全力的搜集各方情报,以图找出问题所在,好在上海情报科的效率极高,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搜寻到了有关信息。
当初上海各个租界被日本人占领,各国情报贩子迫于形势,纷纷退出情报市场,临走的时候,将手中的情报网络打包卖给了上海情报科,而这张情报大网中,就有一只鼹鼠一直隐藏在日本派遣军情报处。
这只鼹鼠传出消息,就在不久前,日军从前线缴获到中国军队遗落的大批机密文件,并马上组织情报专家进行情报分析总结,只是因为这只鼹鼠的地位不高,没有接触到核心,难以知晓具体内容。
可接下来,日军各部门纷纷开始进行自审排查,严肃保密纪律,杜绝泄密事件的发生,动静闹的不小,由此可以判定,这二者之间一定存在着必然的联系。
宁志恒在接到这个情况之后,顿感不妙,马上联系第四战区核实情况,最后不仅得到证实,甚至还得到了一个新的情况。
此战日军大获全胜,并俘虏了大量的国军士兵,关押在战俘营里,其中有部分国军拼命逃出,带回来一个重要消息。
日军在缴获情报之后,开始在各个战俘营中进行身份排查,核实后带走的人,都是中方情报部门的军官。
综合各方消息,宁志恒凭借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仔细推敲之下,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一年来何思明担任情报主官之后,获取的情报等级和价值越来越高,尤其是日军在华南地区的军事部署和动向,几乎都是何思明提供的。
而宁志恒和第四战区长官张正魁早有渊源,交情莫逆,所以一直以来对第四战区极为关注,大量的军事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第四战区,以支持前方作战。
可以想见,当日本情报部门在这批机密文件中发现了这些价值极高的军事情报,会做出什么样的激烈反应!
战俘营里的情报军官被带走,还有其内部展开大范围的排查,这都证明了,日本人已经察觉到,一定是其内部出了问题,接下来的甄别和排查就不可避免了。
而在这个关头,阿部幸雄作为少将情报官,日军情报处的高层,却千里迢迢飞往厦门追查所谓的潜伏人员,还特意把此项行动交给何思明实施,种种蹊跷,足以让宁志恒判断,目标一定是指向何思明。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抓捕何思明,估计是实据不足,想要进一步试探和甄别的举动,在这个时候,只要何思明踏错一步,后果可想而知。
听完宁志恒的一番叙述,何思明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我就觉得蹊跷,原来问题出在前线!”
“今天?出了什么情况?”
“今天我发现,在阿部幸雄身边隐藏着一个神秘人物,我去打探,也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总算是搞清楚了!”
接着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叙述一遍,最后说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按照范大夫所说,这个人应该是被俘的中国人,再联系那三个人的名单,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闽北站被破坏时的被俘人员,可是当我询问到受伤的时间,却又对不上。
福州是在上个月初沦陷的,情报站机关被破坏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距今已经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可范大夫说,这个人受伤的时间是在十天前,差距甚大。
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半个月前桂林柳州失陷,再加上他在战俘营里的时间,时间刚刚好,也就是说,此人一定是前线被俘,后来从战俘营里被日本人带走的情报官。
阿部幸雄是怕我从前线机密文件丢失上,而察觉出问题,所以才隐瞒消息来源,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何思明越说越后怕,要不是他够机警,此时已经落入对方的陷阱了!
宁志恒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这个神秘人知道军统局在厦门潜伏人员的身份,又被阿部幸雄特意带来厦门,可以肯定,是之前有在厦门任职的经历,我会让总部查一下,很快就可以找出他的身份,这点不难!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知道危险来自何方,日本人的真实目的所在,解决你的安全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我的安全问题?”何思明有些疑惑,“不是已经决定放弃营救了吗?只要我不出手,就算最后破获潜伏组织,阿部那个老鬼也查不到我头上。”
宁志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没好气的说道:“要是这么简单,我直接给你发一封电文不就好了,还用亲自跑这一趟?”
何思明顿时一呆,他平素孤身作战的时候,也是机警过人,可今日见到宁志恒,不知怎么就懒得动脑子了,一下子没考虑这么多。
宁志恒的声音再次响起:“阿部幸雄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找到你,可是最后无功而返,岂能甘休,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下令抓捕我?就凭猜想和推测,不说空口无凭,我又刚刚破获潜伏组织,有功无过,我想情况不会那么糟!”
宁志恒蹙了蹙额头,冷哼一声:“换做是我,一个手下有通敌的嫌疑,我一时没有实据证明,但是又担心他继续为祸,坏了大事,这个时候,我就会找个借口把他调离要职,安排一个无关痛痒的职位,再在他的身边布置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话说到这里,何思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宁志恒是走一步看三步,考虑得比自己长远多了!
“您是说,这件事之后他们会把我调离厦门?”
“要是我,我就会这么做!”
何思明闻言,立时沉默不语,仔细想想,从阿部幸雄的角度考虑问题,这的确是一个最有可能,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就算是自己身后有大谷家的支持,可是如今不是前几年了,这自东条内阁上台之后,新兴的军方势力压制贵族势力,藤原家和大谷家这样的老牌贵族,家族影响力降至谷底,自己的底气也没有以前那么足了。
军部情报处的高层们或许不会因为没有实证,而对他下手,可是把他调离厦门,另行低调安排,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宁志恒又继续解释道:“你知道你现在的位置,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吗!
如今前线失利,国军损失惨重,接下来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盟军,而盟军目前对日作战,已经取得了绝对的制空权和制海权,海上肯定是他们的主要进攻方向。
那么,台湾和厦门作为日军的沿海基地,日本本土海上防御链的重要支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够为盟军提供有力的情报,对我们的国际地位大有好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统帅部和局总部,多次命令我们加强沿海的情报收集力度,尤其是关于日本海军方面的动向,而这些高等级的军事情报,我们一直缺乏来源,只有你能做到。
你作为我们打入日军最重要的情报员,日本驻厦门的情报主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意义是战略性的,这么说,一点都不为过,这也是局座的原话!”
“局座?”何思明忍不住呼出声来,“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是我告诉他的!”宁志恒无奈的摊了摊手,主动承认道。
原来何思明作为宁志恒手中的王牌,宁志恒不仅是他的引路人,还是他唯一的上线,一直以来都是直接领导,为了他的安全,有关他的档案都存放在行动二处的密档室,除了宁志恒本人,就算是局座都无权调阅,所以一直以来,其身份对各方势力都是绝密。
可是这一次,为了大局,宁志恒不得不向局座合盘托出,以取得他的帮助。
“这一次也是没办法,我们要想过这一关,必须要下重注,可是我手里没筹码,只能向局座要,所以就把你交出去了。”
“那您到底有什么计划?”
何思明不禁有些迟疑,搞不清楚自己这位上司到底拿自己做了什么交易?
不过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宁志恒从来都是谋后而定,算无遗计,布局的手段之高明,还从未失手过。
“祸水东引!”宁志恒的语气变得幽幽的,有些渗人,“要在日军内部找一个替死鬼,不然一日不找到内鬼,你身上的嫌疑,就一日脱不干净,危险也一日不能解除,所谓后患无穷,这种局面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替死鬼?”何思明一点就透,马上联想到一人。
“小野弘夫,怎么样?”
“先说一说理由!”
“小野弘夫是宪兵司令长官,他的权限比我还高,特高课又名义上隶属于宪兵司令部,甚至很多重要的军事情报都是由宪兵司令部转至特高课,也就是说,他的嫌疑并不比我小,只是有一点……”
“有什么问题?”
“这个家伙凶狠残暴,豺狼成性,据说在台湾任职的时候,就制造过多起惨案,在厦门也是血债累累,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是一个彻头彻尾,臭名昭著的军国主义分子。
我刚上任的时候,就因为释放了一些无辜民众,和他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结果一直交恶至今,要说他是军统卧底,军中内鬼,只怕很难说服人!”
“这算什么!”宁志恒摆了摆手,一脸的不屑,根本不以为意,“人心叵测,谁又能保证表里如一?再说军国主义分子怎么了?他也一样贪权,也恋色,更可能爱财,只要我们设计的好,舍得下本钱,我就不信,有挖不倒的墙角!”
“那您打算怎么设计?要下多大的本钱?”何思明好奇的问道。
“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和你好好合计一下,时间不等人,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南市区颐园路二十号,这是一处二层楼房建筑,老式的阁楼,斑驳的墙壁,触目可见沧桑的风雨。
宁志恒一身长杉,头戴礼帽,脖子上裹着厚厚的围巾,手提着皮箱来到大门前,抬头打量了一番,上前拍响了栅栏铁门。
很快一个年过半百的佣人手拿着大扫帚迎了出来,看着宁志恒问道:“先生,您找谁?”
“请问从南阳回来的李先生是住这里吗?鄙人姓林,请回禀一声!”
佣人一听,略微有些迟疑,刚想回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林先生吗?”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目光紧紧看向宁志恒。
宁志恒见状,明白他的意思,放下皮箱,抬手将围巾盘开,又摘下礼帽,微微颔首,笑道:“李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时,中年人看清楚了宁志恒对方容貌,心中一松,赶紧上前,打开院门。
“真是林先生,恕我眼拙,快请进!”
他将宁志恒让进屋子里,随即向身后的佣人示意,佣人点头领命,走出院门,挥舞扫帚清扫落叶,警戒周围的动静!
这边两个人进了房间,宁志恒左右看了看,问道:“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中年男子赶紧回答道:“没有了,外面那个也是自己人,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报务员。”
宁志恒这才神情一松,来到沙发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达元兄,多年不见,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确实没想到,要不是接到总部的急电,我怎么也不相信,您会来厦门!”
原来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军统闽南情报站站长李信,字达元,是情报二处处长边泽的亲信。
全面战争爆发后,闽南情报站接连几次行动受挫,损失较为严重,李信受命调往闽南情报站担任情报处长,后原站长调任仰光,他顺势接替担任站长职务。
此时李信看着宁志恒的目光中满是感慨,他们二人是老相识,当初宁志恒加入军情处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尉队长,而李信就已经是边泽的随身副官,堂堂少校情报官,称得上是军中骨干了。
可时至今日,宁志恒早已成为军统的绝对高层,位高权重的三号人物,被情报界冠以“谍王”之称,闯下赫赫的威名。
而他还在东南分站站长的位置上苦熬岁月,想到这里,李信感慨万千,忍不住摇了摇头。
宁志恒见状,笑问道:“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不认识了?”
“怎么会!只是想起当年和您一起去上海时的情景,一转眼就八年过去了,真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宁志恒一恍神,也被这句话带回到了八年前。
民国二十六年,全面抗战爆发的前夕,军情处上海情报站副站长俞立叛变投敌,形势紧急,宁志恒临危受命,前往上海执行锄奸任务,当时李信作为边泽的随身副官也一路同行。
而这一次的上海之行,宁志恒与日本人斗智斗勇,几次峰回路转,终于完成了任务。
在这期间,他结识了许多日后影响他一生的关键人物,如黑木岳一,上原纯平,石川武志等人,可以说没有这一次上海之行,他也很难有今日之发展,对他来说,绝对称得上意义重大!
此时听到李信谈起旧事,宁志恒也是心神回荡,忍不住感叹道:“是啊,一切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只是之后不久,你就调离了总部,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现在看来,你倒是显老了!”
李信苦笑一声,摸了摸脸上的皱纹,自嘲的说道:“闽南这个地方穷山恶水,不养人啊!”
两个人久别重逢,都有一番感慨在心头,叙谈了良久,这才转入正题。
宁志恒轻咳了一声问道:“总部的电文里,都交代清楚了?”
李信也是脸色一正,腰拔的笔直,郑重答道:“局座亲自给我发的电文,说见到您之后,不论情况,不惜代价,一切行动绝对服从您的指令,处座,这次到底是什么重要的行动,还要劳烦您亲自前来?”
“好,这次行动很重要,也很特殊,需要你们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绝对意义重大,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我?”李信惊诧莫名。
原来宁志恒察觉事情的真相后,知道事态严重,苦苦思索应对之策,就在这个时候,发往总部的电文得到了回应。
边则亲自拟电,将闽北站和闽南站的情况向宁志恒做了个通报,当宁志恒得知,闽南站站长李信竟然就藏身厦门的时候,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想法,于是他马上和局座沟通,很快得到了局座的同意,这就有了此次厦门之行。
“先说一说,你们闽南站的机关不是在漳州吗?你怎么跑到厦门来了?”
“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啊!”李信无奈的说道。
原来闽南情报站是军统局在东南沿海的乙种大站,情报站机关原来在厦门,可后来日本人占领了厦门,为了保护机关安全,就转移到了西边的漳州。
可是要搞到有价值的情报,必须要从敌人内部想办法,所以厦门一直是闽南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自今年以来,国党军队在正面战场遭受空前的重创,丢城失地,一溃千里,一时间各方势力声浪如潮,纷纷指责国党军队作战不力,指挥昏庸无能。
尤其是坚守了七年之久的华中重镇长沙,竟然也在这次战役中沦陷了,这一下举国震动!此起彼伏的质疑声达到高潮,国党领袖个人的声望也降至抗战以来的最低点。
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作为领袖之爪牙,军中之耳目的军统局,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尤其是华南地区是日军即将进攻的下一个目标,为此局座大发雷霆,严令华南各情报站,尤其是闽南站,务必不得懈怠,加强情报收集工作。
在这样的高压下,作为情报站站长的李信,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于是就在几个月前亲自进入厦门,指挥开展情报工作。
宁志恒听完解释,沉吟了一下,问道:“现在潜伏在厦鼓地区的到底有多少人?”
李信闻言一怔,虽然宁志恒是军统局高层,职位远高于他,可是这么直接询问,还是让他颇为意外,毕竟宁志恒不是他的直属长官,按照保密条例的规定,他不能告知对方。
可是转念一想,之前局座亲自发来的密电里,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宁志恒的命令,顿时就释然了。
当即回答道:“总共三个情报组,二十七人!”
“这么多?”宁志恒不禁有些意外!
据他所知,闽南站一共有五个活动据点,依次是漳州,南竿塘,泉州,汕头,最后一个就是厦门,按理说也应该有五个情报组,没想到光是厦门就有三个!
“厦门的情况,您也清楚,一直以来都是闽南站的工作重点,今年形势更加严峻,我就多加派了一些人手,分工也更明确,现在厦门岛内有两个情报组,鼓浪屿有一个。
可是不满您说,别看这么多人,效果却不尽人意,我忙活了半年,收集的情报不少,可都是一些边角料,真正有份量,有价值的军事情报几乎没有,局总部那边很不满意,多次来电训斥,我心急如焚,可是也没有办法,真是愁啊!”
李信一脸的愁云,干脆把烦心事一股脑的诉说出来。
宁志恒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如果我说,局总部决定,要把这三个情报组包括你在内,通通拱手送给日本人,你会怎么想?”
“您说什么?”李信惊呼一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宁志恒,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的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觉得很意外?你们的内部确实出了问题,你知道吗?截止到今日,你们已经有八名人员暴露,现在他们身边都是日本人,一举一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还浑然不知!”
“这不可能!”李信断然摇头,绝不相信。
“不相信?那你听着:
张子白,警察局户籍警长;
林文山,南市鸿胜酒楼老板;
汪芝正,鼓浪屿福达贸易公司会计师,
陈永,思明戏院经理;
王明来,华侨俱乐部职员;
郑良,伪海上行动队小队长;
张振山,凯乐歌舞厅服务生;
尹树梅,电话局接线员。”
他每吐出一个名字,李信的震惊之色就更甚一分,瞪大的眼睛看着宁志恒。
“这些名字可不是局总部告诉我的,他们都是日本人通过监控和排查,一个一个挖出来的,现在每过一分钟,都可能有新的成员暴露,这不我危言耸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信再也控制不住,急声问道,难道他苦心经营的情报网络,就这样完了!
“好了,我不啰嗦了,”宁志恒大手一挥,直接说道,“现在我把此次行动的具体计划给你通报一下!”
接下来宁志恒开始详细的叙述,每一步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直到最后李信终于明白过来了。
“您做了这么多铺垫,甚至不惜把我们都交出去,就是为了证明,小野弘夫是我们的人?这能行吗?”
“怎么,你怕了?”宁志恒突然脸色一沉,原本平缓的声音也变得生硬,目光紧紧的盯视着李信,屋子里的温度也好像冷了下来,这让李信立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猛然想起了眼前之人的绰号是什么,那可是军统局人人闻之色变的“宁阎王”!
他连忙解释道:“不,不,我绝对不是怕,更不会抗命,只是我觉得,放弃这么多人,只为了指证一个小野弘夫,值得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宁志恒亲自出马,局总部做出如此决定,闽南站付出巨大牺牲,怎么可能只为了一个小野弘夫?
“明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您这是要保护一个人,这个人非常重要,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的程度,对吗?”
宁志恒根本不做回答,何思明的存在,只限于他和局座知道,绝不可能告诉李信,所以刚才的计划里,他只交代了具体的实施步骤,却不说明任何原因。
可是李信毕竟是做了半辈子的情报工作,经验能力一样不缺,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到站长的位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看宁志恒不做回答,李信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当即表态道:“您放心,只要是为了国家,别说是赴汤蹈火,就是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绝对服从命令!”
……
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二时,厦门士华医院大门外。
街道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宁志恒和李信就坐在驾驶室里,透过车窗观察着来往的路人。
宁志恒抬手看看时间尚早,便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李信:“这是三千美金,还有目标的照片!”
李信接了过来,轻轻撑开封口,只见里面厚厚的一沓子美元,不禁咋舌,摇头说道:“啧啧,现在美元是什么行情!这轻飘飘的一摞,抛到黑市上就是二十条大黄鱼,还得打破头去抢,抵得上我们半年的经费了!”
全面抗战打到现在,经年累月的长期战争,无论是中日双方都已经被拖得筋疲力尽了,民生经济几近崩溃的边缘,不要说是法币,就是日元的币值也是断崖式的下跌。
而与此同时,美元的价值再一次在国际市场上一路飙升,明码标价直接与黄金挂钩,国民甚至直接称之为“美金”,意思就是价比黄金,可想而知含金量之高。
而在国内因为外汇极为紧张,国民对本土经济彻底丧失信心等原因,干脆在原本已经非常离谱的基础上,兑率又翻了数翻,所以美元的价值几乎一天一变,眼前这三千美元,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可宁志恒却毫不在意的说道:“这只是开胃菜,大头还在后面呢,对了,台湾组那边联系好了吗?”
“哦,联系好了!”李信赶紧答应道,也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递了过来,“他们已经在台湾各大银行开设了几个户头,这是刚刚发过来的户头信息。”
军统局作为中国第一情报部门,其势力范围不止是在中国大陆,在台湾也设有分站,只是一直发展困难,在半年前站长意外牺牲,人员损失颇重,所以局总部将之等级降为组级,并入闽南站,称之为台湾情报组。
宁志恒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我会马上把钱转过去,你让他们做事谨慎些,这些钱不能一次提出,要分点分批的取,别怕麻烦,这次行动事关重大,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别在小河沟里坏事!”
“您放心,我已经特意交代过了,这几个人都是局本部精心挑选的精英,能力和忠心都不会出问题!”
宁志恒听出些意思,转头看向李信,沉声问道:“他们的家眷都在重庆?”
“都在!这些人远派海外,没有牵挂可不行,局总部那边选人用人慎之又慎,所以我敢打包票!只不过…”
宁志恒闻言,皱了皱眉:“怎么?有事直说!”
李信轻咳了一声,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回答道:“处座,台湾那边的情况您也清楚,工作没有基础,经费方面也施展不开,说实话,他们在那边坚持的很辛苦,我这边能帮的也有限,能不能……”
台湾的情况很特殊,自上个世纪末被日本人占领,至今已有五十年了,殖民统治根深蒂固,军统局派遣过去的潜伏人员身处困境,屡遭打击,确实有些难以为继。
“是这样!”
宁志恒轻轻吐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我会多汇一些,你告诉他们,可以留下三千美元作为经费,不过前提是,必须完成任务,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翻脸不认人!”
“多谢处座!我替他们谢谢您,您放心,这点事难度不大,小野家中不过几个妇孺,很容易搞定的。”
李信连声答应,大喜过望,这可是意外之喜,台湾那边屡次请求帮助,可他这里也是能力有限,正在发愁的时候,正好财神爷上门,他不得不厚着脸皮相求,没想到宁志恒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宁志恒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继续说道:“你先看看照片,把人认清楚。”
李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又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女子,高挺的鼻梁,金灿灿的长发似波浪垂下披在肩上,眼睛蓝得澄净如水,白色的露肩长裙,锁骨若隐若现,裙子的下摆是由低到高的弧线,优雅的微蓬起来,露出修长的美腿。
“就是这个女人?”
李信仔细端详着照片,不禁打趣道:“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认错!”
“确实漂亮!要不然小野弘夫也不会对她这么着迷!”
宁志恒撇了李信一眼,继续介绍道:“这个女人叫卡罗琳娜,葡萄牙人,精通各国语言,尤其是汉语,民国二十五年随美国领事来到厦门,明面上是翻译,但私下都知道,她是领事的情人,后来领事馆撤离,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却没有走,现在还住在鼓浪屿鹿礁路十四号的别墅里。
去年底,日本人进占鼓浪屿,小野弘夫登岛后,一见卡罗琳娜就惊为天人,马上展开了疯狂的追求,结果没过多久,卡罗琳娜就成为了小野弘夫的情妇,一直到现在。
记住,这个女人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去鼓浪屿南岸的佩罗咖啡厅喝下午茶,你等我的消息就行动!”
这些资料自然是何思明提供的,作为冤家对头,何思明早就想要扳倒小野弘夫,平时就注意收集有关他的资料,现在果然用上了。
这边李信连连点头,用心记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宁志恒突然语气一顿,眼睛看向前方:“注意,目标出现!”
李信闻言精神一振,顺着宁志恒的目光看去,就见前方街道上走来两个西装男子,两个人越走越近,不多时已经走到近前。
“竟然是他!”
李信终于看清楚其中高个男子的面容,不可置信地呼出声来。
“是谁!”
“李云章!怎么可能是他?”李信心神恍惚,眼睛紧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士华医院的大门,嘴里喃喃自语,犹自不敢相信!
宁志恒早有准备,这次就是来带着李信确认身份的,以证明之前的判断是否无误,他沉声问道:“说一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李云章,原厦鼓情报组组长,这个人原来是绥靖公署情报处的,后并入闽南站,当时我还是情报处长,后来局总部指示制裁大汉奸黄莲舫,结果行动失败,损失了几个行动人员,他也暴露了,于是我们上报请示,把他调回重庆总部,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他!”
宁志恒追问一句:“他到底知道多少?”
“几乎全部!”李信缓缓摇了摇头,只觉一阵心痛,“当初厦鼓的潜伏人员都是他亲手布置的,除了几个新加入的成员,其他的人,他都知道!”
李信越说自己越心惊,不由得冷汗淋漓,怪不得日本人这么轻易就找到了潜伏人员,现在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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