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正与晴雯谈笑,闻报有人来访。原来是侯尚、赵德二人。
雨村忙引入前厅,笑道:“二位贤弟怎闲下了。是从书院偷跑出来,还是今年书院提前放假了?”
侯尚急道:“师兄还有心情说笑?兄可知否,今年金陵、姑苏二府将合办诗会,邀请两地士子参会,大家都暗自较劲,只要争一回先呢。”
雨村笑道:“这事早传得沸沸扬扬,有谁不知吗?”
赵德道:“师兄此言差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未待雨村回言,侯尚又接上:“正是。师兄只知合办诗会,可知谁来主办?”
雨村摇头,赵德接问:“可知诗会主题?”雨村又摇头。
侯尚急道:“吾与申平兄(赵德字申平)甫知消息便来道与师兄,你却怎地不急?此次诗会,据传,金陵、姑苏二府已请得南直隶[1]巡抚徐大人作裁判官。徐大人早年曾在姑苏任上六载,对金陵也多有熟悉,如今转任回归南直隶,对金陵、姑苏二地士子颇有期待。徐大人又素有闲名,听说最喜少年才子,如获徐大人青睐,可以说今后平步青云了。”
赵德又道:“听说徐大人并金陵赵大人、姑苏孙大人,及其他一并大人,欲在此次诗会上点选优秀,排出序等,各有资奖。”
未等赵德话毕,侯尚又道:“此皆开胃小菜矣。师兄可知,诗会未开,外面已有小道消息传开,此次诗会将以‘月’为题,由各士子作诗,两相比较,以为选优。”
雨村摇头失笑,道:“二位贤弟,中秋诗会,便是以‘月’为题作诗,有甚稀奇。便是巡抚徐大人亲临,又有什么计较?”
侯尚、赵德对视一眼,叫道:“师兄痴也。中秋诗会,诗题早知,预先准备,备得佳诗。诗会之上,一举夺名,再由徐大人亲自勉励,予以嘉奖,岂非人生一大快事?只怕诗会未毕,那声名已传遍江南各地了。”
雨村听说,道:“多谢二位贤弟通报消息。只愚兄我作文尚可,诗才只是不足,便是提前筹备,哪里容易得到佳作。再有,金陵、姑苏二府士子齐聚,多少风华才子,要取那头名之采,获那巡抚之赞,依为兄言,殊为难矣。”
侯尚道:“师兄书法一绝已名贯江南,如若诗词再累盛名,岂非百年来江南第一盛事?”
雨村无奈,道:“谢过二位贤弟,愚兄尽力而为。”
侯尚、赵德大喜。在他们心中,雨村已是极高大的形象,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见雨村如此回复,顿时信心倍增,急迫心情全释一空。
雨村引侯尚、赵德饮茶谈天,又备了酒饭,三人尽兴。侯尚、赵德自归去了。
雨村暗道:“中秋赏月,以月为题,我腹中锦绣诗文不知多少。只此次须不可造次,一则姑苏此地仅是暂留,须留待京中扬名备用;二则瘦金书法之名,尚有余热,须待它慢慢发酵释放方好。”
雨村打定主意,心下释然,与晴雯胡说一阵子话,便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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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几天,连晴雯也知道双府诗会的消息了,也盼着公子能一举夺魁,再次大大露脸,那可是比自己露脸还要高兴的事儿了。
晴雯便缠着雨村去寺里请个愿,拜一拜。雨村心里对诗会并不上心,便不答应,后来被缠得紧了,又想晴雯也几个月没出门了,就当外出散心,也就应了。
此时距中秋佳日只半月时间。晴雯着急,麻利地收拾了东西,翌日一早就出发了,去的是姑苏城外著名的寒山寺。
寒山寺历史悠久,始建于南朝时期,是姑苏府最大寺庙,也是中国最著名的寺庙之一。寺内古迹甚多,石刻碑文、圣贤雕像、古经卷轴、佛经孤本等,一应俱全。
待马车行到寒山寺时,已近午时。庙门内外人流攒动,不时有僧人高声吟唱经文,引得一众信徒跟走揖拜。
晴雯东瞧西看,啥都感兴趣。由雨村带着,从正门大雄宝殿起,一路拜至滴水观音后殿。雨村虽有前世唯物学识,但入得庄严肃穆殿宇,看宝相慈悲佛像,不由祭出虔诚之心,一路跪拜。晴雯拜得尤为仔细,口中常念叨些什么,不时舍上一把铜钱。
遇得碑文古迹,雨村亦驻足观看,仔细品鉴。
二人乘兴,回到山门,却远远见一个和尚,口里高声念叨着,迎面走来。
雨村奇怪,庙内外多有高僧解惑,应者数众。独这一和尚,身边并无一人,便有离近的,但见他过来,无不避开。待到近处一看,雨村明了,与其他和尚不同,这个和尚身上衲衣破败不堪,赤着脚,尽是泥污,偏头上生着一大片癞疮,红红肿肿,看着渗人。走到近处,又传来一阵浓烈臭味,雨村忍不住皱眉。
晴雯早用帕子掩住了鼻子,躲过要走,却见那和尚停下脚步,对雨村道:“施主,你是人是鬼?是人偏历死劫,是鬼却有贵相,和尚平生仅见。”说着拈起指头掐算。
晴雯早柳眉倒竖,怒道:“你这癞头和尚,说什么腌臜话,没的污了耳朵。”便拉着雨村转身就走。
那和尚好像算明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念出一道偈语:“远来偏遭死劫,贵相却又愚痴。欲改他人因果,怎堪债业难支[2]。”
说完转身跛着脚走了,又有歌声传来:“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勤修心头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了却业障本已空,末了还欲添新仇。不若将头临白刃,一朝犹似斩春风[3]。”
两阕偈语传来,句句点播雨村,如黄钟大吕,震彻肺腑。雨村不由痴了,便想追随和尚而去。转念间又醒来,见晴雯两手死抓着自己,两行清泪漱漱流下,向他哭道:“公子你怎地了?刚才看你痴了,又要追那和尚。若不是我死死抓住,又大声叫你,这会儿不知你跑哪去了。”
雨村一惊,心道:“这和尚有点邪门。”
又想:“我饱受唯物主义教育的理工博士,怎会吃他这一套。更何况我穿越一趟,舍了金钗,弃了富贵,去做和尚,读者哪里肯饶我?”遂轻抚晴雯头顶,笑道:“有了你们,我怎肯舍汝而去。”
正所谓,
高僧偈子破皮囊,一语刺透腹心肠。
遍舍金钗与富贵,吾恐读者欲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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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此处借用清代地名,南直隶含江苏省、安徽省。
[2]雨村痴心要改金钗等人因果命运,这些人的业债都将应在雨村身上。这也是为什么收晴雯、改其命后,便有贾作等人算计。附:贾作等之前谋雨村家产,是未穿越前那个贾雨村的业债,与癞头和尚偈语所述无关。
[3]癞头和尚劝雨村一心向佛,心中修塔,塔下修身。又劝雨村,本来业债已空,为何自寻烦恼,不如心中放下执念,好似壮士断头,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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