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愈的眼睛没在通济桥上，他首先看到了通济桥那边有一辆粪车缓缓而来，车夫戴着一个破草帽，草帽边沿还系着一块红布条。

然后再死盯着贡院的方向，那是给刘大锤预定的逃命方向，方愈只怕那厮惊惧之下慌不择路，给跑偏了。

至于那厮会不会被人打死？哎，打死了也只好勉为其难再换一个了，换个机灵点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狠心的方大少爷正想着刘大锤去世以后的安排，就看到贡院的西南转角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一个人，后头还“领着”一帮气疯了的男人。那些男人一边追一边把手里的棍子、铁锹往前头砸，时不时的还捡起一块石头当暗器。

之所以说是“一个人”，是因为方愈已经很难认出那是刘大锤了。

那人貌似头上挨了一下此刻半边脸都淌着血，还有衣服也被撕烂了只剩几块长布条挂在腰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脚下的鞋子跑的也只剩下一只。

怎一个凄惨了得！

当然，这并不影响刘大舔狗的速度，虽然被人截到了一回但其实都是些皮外伤，此刻他赤着脚还能跑的嗷嗷叫。

刘大锤眼中含泪，终于看到了二老爷的绿呢轿子，只是那里一圈人围着是怎么回事？

刘大锤没有多想，少爷嘱咐过他，只要跑到二老爷那里就行了，宅心仁厚的二老爷是一定可以庇护他的……命保住了！我跑！

刘大锤领着一帮暴怒的钱家人冲上了通济桥，另一边的车夫伍七也已经推着沉重的粪车靠近了人群。

伍七本是凤阳府人，旬日前跟着躲战乱的乡亲们一路到了应天府，却没有和其他流民一样留在城外等救济，而是趁着乱溜进了城里。

因为他知道流民里面都有些什么货色，那些人对着官家是条狗，对着其他流民就是一条残忍的饿狼，而他伍七还带着妻女，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他们祸害。

伍七带着妻女寄住在外城的花子庙，本以为进了城能安稳一点，谁知那些个花子也是个欺生的。

某日里伍七卖完一天苦力回来，就看到一群花子正围着妻子和十二岁的女儿动手动脚。

他们见到伍七回来不但不躲，反而分出几个人来捉住了他，并且明言要他拜骨头入丐帮，但要把妻女让出来做门礼。

伍七自然不从，他们也就不理伍七转向他的妻女，眼看妻女受辱，伍七暴怒之下奋起反抗。

伍七本就是个逃卒，这些遍体烂疮的底层花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暴怒之下手头也没个轻重，冷静下来才发现除了那些逃了的，躺地上的三四个花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因为害怕丐帮报复，伍七只能带着妻女到处躲藏，也再不敢把她们单独留下自己出门觅活了。

只是这样一家人没了吃喝，继续下去也是等死而已。

正当伍七走投无路之际，城里的王大官人找到了他，要他帮忙做一件事。

就是现在，伍七已经答应了。

通济桥上，方孝孺被那180多斤压在身上呼吸困难，老脸憋的紫红，这会早就骂不出声来了。

方大傻在他身上寻摸了个遍也没找到鸡腿，就终于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地上放声大哭。嘴里头还骂他爹，说什么老头偏心，鸡腿肯定给狐狸精送去了。

这个狐狸精指的是方孝孺在城南的外室柳家娘子，是个很有风情的小寡妇，柳家娘子很得方孝儒的欢心，但无奈方家有母老虎二娘挡门，迟迟也进不了方家。

什么？你说方孝孺是天下大儒、是道德表率怎么会干这种养小蜜的事？

方孝孺作为士大夫想纳个妾实属稀松平常，他现在养小蜜确实是错，但却不是他的错。

而是二娘崔氏心胸不够广阔，女则读的不够通透，没有及时替丈夫操办纳采之礼把别的女人请进门，导致柳家娘子只能做小蜜。

而且，方克复一个傻子哪懂得狐狸精是什么意思，肯定是崔氏在家里没少骂柳家娘子让他给记住了。

这传出去二娘又得背一个善妒的名声啊，两则错误加起来，都够的上合法休妻的条件了。

方大傻在旁边哭，方孝孺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了，谁知气还没喘过来，围观的人群忽然就像鸟群被惊到了哄的一下乱了起来。

刘大锤冲进了人堆里，后头气急的钱家人不管不顾也扑了过来。

官宦家的绿呢轿他们当然看到了，但你周边连个护卫兵丁都没有算个屁的官宦之家！一时间，本来就狭窄的通济桥上有人哭有人喊还有人被挤落水，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通济桥连接的护城河离五府和皇城并不远，那边也发现了这边的人群聚集，好像有点不对劲？今天可是皇帝登基的大日子，此刻中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正亲自带人往这边赶。

伍七等的就是这个乱的时候。

他看到自己的目标正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人穿青袍带璞帽胡子老长，一看就是个老做官的。

伍七推着粪车歪歪扭扭，装作避人的模样一点一点的靠近方孝儒，等到方孝孺最边上那个人刚刚捂着鼻子闪开，伍七没有丝毫犹豫，猛的用力一推粪车径直压向了方孝孺。

王大官人给了他50两银子的安家费，还把他的妻女都安排到了王家商铺，每个月开二两银子。

妻女在那即是享福也是人质，没什么好想的了，哪怕自己被逮住了也该满足了。

装着两个大粪桶的车重达500多斤，重量全部集中在两指宽的硬木车轮上，此刻准确无误的压过了方孝儒的双腿。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在桥上响起，那被打的小厮和几个被冲乱的轿夫都听的一呆，全都不顾一切的扑过来了，大喊：老爷，老爷！

带人刚上了桥的副指挥听到了这声惨叫，也听到了喊老爷的声音，心中也猛的一紧，天老爷保佑！可别是什么大人物才好啊！

这声惨叫对有些人可能是催命符，对方愈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心中所有的紧张都随着这一声惨叫烟消云散。

只要让方孝孺今天不能上殿骂皇帝，只要今天不会被诛10族，一切的后遗症都是可以接受的。

从方家人在祠堂说服方孝孺失败开始，方愈就已经开始构思今天的事。

把动手的时间放在这最后一刻当然是愚蠢而且极端冒险的行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是在这之前的任何一天，只要方孝孺没有死，只要他还剩一张嘴，那么即便你把他打成瘫痪，朱棣都会把他收拾收拾抬上金殿“起草”诏书。

而方孝孺也会拖着重伤“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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