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被那棵美丽得无法言说的巨树震撼到,过了好一会儿越永渡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第二目的——或许也可以说是第一目的了。他赶紧朝树下走去,也不知该不该说意料之外,或者说早有预料,一片灿金如流火一般的花海中,和巨树有着如出一辙的莹蓝发色的小女孩抬头望着那轮圆月,背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嘿,阿鸠。”越永渡朝那个小小的身影喊了一声,蓝发的女孩闻言转过身来,圆圆的镜片反射着银白的月光,隔绝了眼中的情绪。
“哼……凡人……”越永渡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阿鸠镜片下一闪而过的晶莹,“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璃月港往生堂的胡老堂主托寒叔替他还未出世的孙子打造一副戒指,用来避灾消难。胡老堂主在璃月港也算极有人缘的一位老人,寒叔很重视老堂主的这份委托,所以我与寒叔今日合力打造这副戒指,来得有些晚了。”越永渡照例蹲下去撑着脸,与阿鸠说话。他也不管阿鸠认不认识寒叔和往生堂的胡老堂主,反正他只管说,慢吞吞的,吐字清晰。
“既然是有缘由,那我就不责骂你了……”阿鸠说着,顿了顿,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你是铁匠?”
越永渡:“我没说过吗?”认真想了想,又回答道:“好像确实没有。”一直以来都是阿鸠拉着越永渡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内容无非就是什么僭越者什么叛徒之类的,越永渡从来都是听了就听了,听完就和阿鸠道别。
“可、可恶,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阿鸠捏起拳头用力跺了跺脚,看起来好像很生气——话说她有哪天是不生气的吗?“你这惹人烦的蝼蚁……”
“我是铁匠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越永渡挠了挠头,有些讶异,心底有个地方好像有什么陌生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挤出来,有点酸涩,像没有成熟的果子,“还是说你也想当铁匠?”
“一点也不重要,你不要乱说!”阿鸠瞪了越永渡一眼,两手抱胸,又转了回去,“……不过在很久以前,我也想过当一名铁匠,想过有朝一日,能去到天上的月宫。”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声音刚出口,就被揉碎了,飘散在风里,越永渡没有听见。
不过越永渡在关心另一件事:“阿鸠,你多大了?”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为什么想当铁匠?是因为家里有人也是铁匠吗?还是……
“……你说话都不会挑时间和场合的吗?”阿鸠气得又转过来龇牙咧嘴作势要给越永渡一拳,还好被越永渡躲开了,“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果然还是在生气越永渡什么也没和她说,不过越永渡觉得这不能赖自己,毕竟阿鸠也没问过。
不过看起来阿鸠确实很在意这件事,所以越永渡撑着脸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告诉她比较好,“礼尚往来”嘛:“越人歌,我的名字,目前是璃月港的一名铁匠……学徒?年龄这个……我确实记不清了。”他给阿鸠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这个不知道是谁给自己起的、有记忆起就陪伴着自己的名字;至于年龄……越永渡自己也不清楚,毕竟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时候来这个世界的都忘了。
“越人歌?”阿鸠皱起小脸,“怪,像什么歌谣一样,璃月人现在都喜欢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吗?”
“难道你不是璃月人吗?”越永渡倒是觉得阿鸠说的话有些奇怪。
“哼……我当然不是。”阿鸠又瞪了越永渡一眼,“我怎么可能是那些可悲的蝼蚁……!”
“啊,我懂了,你也是精怪是吧?”越永渡恍然大悟,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阿鸠总是一个人在这个几乎没有人的地方,又为什么总是说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敢情和自己一样不是人啊。
“?”阿鸠的头上似乎缓缓飘出一个问号,“什么叫也是?难道你不是人吗?”阿鸠听不懂,但是阿鸠大受震撼,自己试图洗脑了这么久的家伙居然不是那些愚昧蝼蚁的同类。
“算半个人吧。”越永渡回答。半个人,是因为他记得在他死去之前也是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人类,虽然现在自己的本体是一块矿物,但是那些残留的模糊的记忆提醒着他,他曾经是个人。
“仙兽混血?”阿鸠又看了看越永渡,全身上下都没有明显和人类不同的特征,唯一算得上特殊的也就只有那双蓝中带紫的眼睛,但是瞳色特殊的眼睛早在她生活的时间就已经多了去了,这也不像啊。
这次越永渡没有答话了,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不希望让阿鸠知道自己的本体是一块老石,所以他岔开了话题:“那你呢?你说你不是人……至少不是璃月人,那你又是什么?”总不可能和他一样都是老石……吧?越永渡不敢下定论,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可是——”我是比群山还要古老的存在,我是能与摩拉克斯分庭抗礼的岩龙之王,我是……阿鸠本来骄傲地挺起胸脯想要大声对越永渡说出她的身份,但是所有话到了嘴边,看见越永渡那双过去和自己最喜爱的一种矿石的颜色相近的眼睛,又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阿鸠难得撇了撇嘴,有些泄气地说:“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反正以后你会知道的。”她也蹲下去,脸埋进膝盖,及肩的蓝发滑落下来,阻挡了一切情绪。
“你怎么啦?不高兴吗?”越永渡犹豫了一会儿,伸出长满了茧子的左手揉了揉女孩的蓝发。
“——越人歌。”阿鸠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你有想过,有朝一日,去到月亮上吗?”她是否把去月宫这件事看得太重要了?要不然,怎么会每天每天,都在抬头凝望着那轮苍白的月亮的尸体呢?心脏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那比撕裂心脏还要难以忍受的疼痛,被她记在脑海里,记在地脉里,永远也无法忘记。
越永渡想了想,回答:“如果你想去月亮上看看,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带你去,一定。”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么回答过一个人,一模一样的话语。但是越永渡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的吗?”阿鸠听了越永渡的话,抬起头,被镜片遮盖的眼睛中有闪烁不定的光,“哼,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我说话算话,从来不会骗人。”越永渡一本正经地回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随后收回手,对阿鸠伸出小拇指。
“这又是什么?”阿鸠看着越永渡伸出来的小拇指,皱了皱眉,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动作,但是自己没有印象了。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越永渡扬了扬眉,示意阿鸠也伸出小拇指出来,“我家乡的习俗,喏,像我这样把手伸出来。”阿鸠扭着眉毛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又不情不愿地和越永渡的手指勾到了一起。
“那就这么说好了,等以后我有机会登上月球,我会带着你一起的。”越永渡松开手,站了起来,低头笑着对阿鸠说道。苍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把那双眼睛衬得很温柔,“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要先回去了,明天再见吧。”说完,又是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层岩巨渊的方向走去。
“……喂,越人歌。”身后又传来阿鸠的声音,“如果以后哪天我模样变了,你还能认得出来我吗?”在越永渡看不见的背后,那棵被月光沐浴之树,好像从树根处钻出一个极小的白色光团,慢慢悠悠地向着璃月港的方向飘去,阿鸠看到了,但是她没有去管。
越永渡前行的身影顿了顿,随后继续往远方走去,留下一句话随着风飘进阿鸠耳中:“一定会的。”
那你也不要和祂一样,再让我失望了啊……阿鸠缓缓闭上眼,身子一软,倒在了灿金如流火一般的花海中。
……
……
祂睁开了眼,好像又听见了地底下挚友不甘的咆哮。祂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疲惫。祂太累太累了,这趟未尽的旅程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呢,许许多多的东西,被抛弃的家园、见不到的挚友、再也回不去的过去……这些全都压在祂的肩上,让祂喘不过气来。
“伊斯塔禄……这就是你说的代价吗……”祂开口,声音嘶哑,“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些是早就会发生的,对吗?不管我是否前往月亮上。”
周围只有千风流动的声音,没有人回答祂。
“那么接下来,我又该做些什么呢……”祂又闭上眼,似在思索。良久,祂才又重新睁开眼,一步一步,走出这片密闭的空间。
“去……人间看一看吧。”去曾经与他们相别和相遇的那个地方,祂已经很久没有再去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这片土地上存在的一切了。
你说,如果千风永远不会流动,那么时间会不会也一直停留在原地呢?黑衣的少年狡黠一笑,将答案和自己的尸体一同封存起来。所谓自由啊,就是一场诱惑,所有人都输了,时间的赎罪者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把谜题留给了剩下的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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