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淮巡盐衙门座落在扬州运司公廨,衙门不大,但管辖范围很广,巡视两淮,统辖江南,江西,湖广盐课,除了巡查盐业外,也有收集情报之责。除了没有实际地方实权,应该说是本朝一等一的肥差。
林家又是苏州书宦之家,但到林如海这一代已沾不到祖上之光。所幸他以科举出身,考中探花。在当下,能被点为探花郎,才华是必备的,而且颜值一定要高。林如海可以说是真正的高富帅。可这位昔日玉树临风把酒,身如骥子无双的林大人,如今日子过的极为悲惨。
三岁幼子早殇,如今已年近四十就只有一位六岁的幼女,爱妻又在病榻之上,想来时日已是无多。接到前院送来拜贴一看,居然是荣国府大房贾琪和本城通判吕文丙前来拜访,只好强打精神,来到前厅接待。
“侄子拜见姑父。”“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见贾琪和吕文丙二人具是仪表堂堂,气质儒雅之人,心下不由欢喜。“不必多礼,快进来坐。”林如海脸露笑容,叫唤道:“快上好茶。”
三人坐定后,吕文丙笑道:“下官来此扬州任职,只因庶务繁多,还未前来拜访,请林大人见谅。”林如海摆摆手,说道:”文丙莫见外,你是琪哥儿的三舅,一会生二会熟,以后多多来往就是了。”吕文丙点头称是。
林如海又对贾琪询问道:“琪哥儿,你这是何时来的扬州?来此有何事?”贾琪笑着回道:“侄儿昨日下的船,住在三舅家中。他在扬州乐不思蜀,外公他老人家心中颇为挂念,只是公务繁忙往行不便,家中就我一闲人,这不,就打发我来代为探望。”说罢,三人哈哈一笑,场面颇为轻快融洽。
林如海见贾琪小小年纪相貌俊雅,应对从容,心中又增了几分好感,问道:“现在在家读了哪些书?”
贾琪在科场大老面前,自是不敢胡言乱语,回道:“外公家藏书颇多,前几年读了大学中庸,近年来开始读古文观止和范晔的后汉书。”
“哦,没有想到已经学到了如此地步。”林如海大为惊奇,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不过十一二少年,居然如些了得。当下便考较了起来。二人你说我答,从王充的《衡论》到马融的《广成颂》,吕文丙亦是博学之人,偶尔聊于数言,画龙点睛。这一聊,就停不下来了,聊到痒处三人拍案叫绝。直至管家提醒用饭了,这场文聊才打住。林如海近年家逢大难,一直郁郁寡欢,今天难得如此畅快,颇有点意犹未尽之感。招呼二人上了酒桌,林如海知道贾琪第一次南下,便讲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民风雅俗。贾琪自来此世界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又与后世的情况完全不同,故而对地方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加上林如海口才又好,入情入景,妙语连珠,听得贾琪大呼过瘾。
吕家三兄弟,老大雅,老二严,这老三就是个皮猴子。吕文丙原就是活泼好动之人,扬州城已经被他逛了数圈,这时耐不住,也向贾琪介绍了起来。除了瘦西湖的丽人画坊避而不谈,从栖灵寺的水榭观鱼,说到了寿芝园的松柏古树。文人骚客在其中的留诗放歌,其乐无穷。这文人装起雅来,天马行空,有多虚就有多虚。贾琪要不是偶尔凭借后世几句奇论怪腔,辗转翻折,早已跟不上这两位的节奏了。最后,林如海借机发泄心中烦闷,吕文丙本性流露,放荡不羁。二人一喝多,彻底放飞,口沫横飞,肆意挥洒,贾琪就只能在一旁沦为倒酒的份了。
三人在前面喝酒论文,却不知那林家后宅中人却对这二位新客人好奇连连。那林黛玉虽只六岁,可家中这几年不素净,她心智早慧,难免多愁善感。平日里父亲视她如珍如宝,见她清秀聪明,早早便教她习文断字。今天按例去她母亲处探望,见其母卧睡病床,心中凄苦,流了些眼泪。刚出院门,就似听到前院传来父亲的笑声,不禁大为惊异。忍不住好奇心,就带着丫鬟雪雁往前走去。
躲在墙角根,透过屏风间隙就见他父亲身侧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但长相极为俊朗不俗,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星眸闪闪有神。此时见他与自家父亲对答汉书,也是有来有往,有理有据,毫无半份怯意。心下悍然震动,暗想:“此人是谁?居然有如此才华。父亲大人可是探花出身,又经宦海数几十年,所经所历哪是一少年可比的?当真是奇事。”正当她内心起伏,不可名状之际,只觉雪雁轻扯她衣袖,她才回过神来,这于礼不合,往后退去。
前院一场招待云歇雨收,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喝了几口清茶,林如海对自家内侄极其满意,说道:“琪哥儿今天就别回去了。在家中多住几天。现下你姑姑睡下了,不便探望,等晚一些待她醒后,再去给她看看,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京城娘家。”
贾琪原本想婉拒,可听到后面就知道无法拒绝,点头应道:“好的,难得来扬州,自然跟姑姑好好说说话。”林如海听后甚喜。
二人送走吕文丙后,林如海就亲自带着贾琪去了客房休息。
贾琪进房后,关上门,就闪身进了空间,一下子就躺在他的小床上闭目养神。暗叹:“酒虽没喝,可话说的太多,真是伤神费力。”闻着空间里特有的气息,沉沉睡去。
却说林如海回院后,梳洗一番,换了套衣服,先去探视了一番妻子,见她依然沉睡,就轻声退去。又转身去了女儿黛玉的小院。透过打开的轩窗,见自家小女在书桌旁练字,便推门进去。林黛玉见父亲走了进来,便迎了上去。
“父亲,你怎么来了?”林黛玉上来牵起林海如的手,把他引到椅上,端上了茶。
林如海看见桌上宣纸写着个“静”字,字形娟秀,笔势润泽。便笑道:“静者,恬淡,平和。你啊,小小年纪自该欢腾的时候,不该如此心态。”林黛玉见父亲露出久违的笑容,也由衷的感觉开心,问道:“父亲,今天有好事?”
林如海笑道:“算是吧,今天咱们家来了个妙人。”
林黛玉睁大了双眼,奇道:“妙人?如何妙法?”
林如海笑道:“怎么说呢,论长相自是一等一的好。主要是他的才识,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口若悬河,才华横溢。偶尔说出的一些奇思妙想,咋听之下,匪夷所思,仔细推敲一番,又觉得有其道理。当真是莫名奇妙的很。”
林黛玉知道父亲不是一个拘于俗理的老夫子,否则也不会把她一个大家闺秀当假小子养,处处随她性子。
“哦?父亲既然让这人住在我家,那是我家亲戚?”
林如海点头笑道:“恩,是你京城佬佬家,大伯父的二公子,贾琪。”
林黛玉心中晃然:“原来如此”,便说道:“原来是他家,贾家名门大族,有出色的子弟也并不奇怪。”
哪知林如海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不知,你佬佬家是武勋贵族,与国同戚。在文华这方面是一代不如一代,你二伯父尚好,其人知书达礼,崇文弄墨。可你大伯父,就十足一纨绔性子,斗鸡遛鸟,阴晴不定。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弟子。居说你二伯父家的宝玉是个诗才天授的人物。这次见到你大伯父家的琪哥儿,他竟然也是一块璞玉。”
林黛玉听着耳边的话,心里出现了那个坐厅中皎如玉树,星光神射的身影。忍不住喃道:“玉在山而草润,崖生珠而山秀。”
林如海哪知道自家丫头心思飘在哪方,听后点头赞道:“就是这意思,这样看来,你佬佬家后辈有人,倒是还可以光华一代。”要是他知道林黛玉的真实想法,估计直接叫贾琪滚蛋,顺便帮他把晚上的船票订好。
林如海说了二句,便起身就走,到门口回头说道:“晚上吃饭你也一起来见见,都是自家亲人,倒也不必忌讳太多,你们表兄妹认识认识。”说完扶帘就走。
林黛玉自小除了上山进香,就没见过什么男子,现在想想晚上要见那个表哥,只觉心中莫名有些喜意。
却说贾琪在自家空间熟睡一阵后醒来,只觉神清气爽。闪出空间后,打开房门,便见墨菊也已来到了林府,在她房间收拾东西。看她忙绿,也没有打扰就走了出来,在林家府中随意看看。林家其实是盐政衙门后院,只是占地挺阔。一水的江南水乡风格,黑底白墙。跟北方混元大气不同,南方的房屋都透着股曲幽细婉之意。走出几步,便见一个小院,院墙边种着几排翠竹,细细的白石铺在墙根。院门上居然有一小匾,上面书着“雨读”二字。
“有意思,听雨读书,读书听雨。”贾琪品着二字,越品越有味道,只觉得这二字与这小院风雅共存。他在匾下独自沉思,神游天际,却不想雪雁已叫来了林黛玉,说道:“小姐你看,这个书生好生奇怪,看着那块匾发呆。说着什么读书,什么听雨?”林黛玉见此情景哪不知道这个表哥估计是呆悟了。想想反正他住在家里,以后也会碰见,索性出去见见也无妨。
“这是想到哪儿了?”她走近门口便脆生生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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