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握剑之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自然不是害怕,这么多年,死在他剑下之人早已多不胜数。
只是如今对面之人,是他的传道恩师。
没有王越,也就不会有史阿的今日。
他起身市井之间,素来是以豪侠闻名,最是注重情谊二字。
荀攸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史阿暂且不要上前,他笑道:“王师为天下剑术魁首,难道会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出手?我看不会。”
王越上下打量了荀攸一眼,见其全无半点惊惧之色,也不是强装镇定,忍不住笑了笑。
他身形松垮下来,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轻轻放下。
史阿长出了口气,知道这是自家师父放下了杀心。
王越笑道:“既然已经到了酒舍门前,难道还不请我喝上一顿酒水?”
荀攸却是摇了摇头,“读书人,囊中羞涩。”
王越大笑,朝着酒舍中走去,“我与你家主公关系不差,当年他还从我这里学过一招剑术。如今请我饮上一顿酒,难道他还敢收钱不成?记在帐上就是了。”
荀攸也是一笑,带着史阿跟在老人身后。
…………
酒舍里,两人相对而坐,史阿站在荀攸身后。
王越仰头饮了口酒水,长出了口气,笑道:“这才是男儿该饮的酒水嘛,宫中那些贡酒都清澹的很,全无半点男儿气概。”
荀攸笑而不语。
“你就不问问是何人请我来杀你?”老人又打开一坛酒水。
荀攸笑了笑,“能引动王师出手,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一旦真的牵连出来,杀还是不杀?到时反倒是成了难题。如今各方大战在即,雒阳城中只能安稳。”
王越点了点头,“聪明人。那些被雒阳城中的财富权力迷昏了眼的老家伙,如何能斗的过你。”
荀攸也是饮了口酒,笑道:“不知王师为何会改变主意?”
王越最初出现之时确实心怀杀心,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半途收手。
王越拍了拍腰间配剑,“我知道你暗中有埋伏,可我若是想杀你,即便埋伏的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剑事。”
王越自傲一笑,“最多也就是我同样走不出此地罢了。”
荀攸点了点头,知道王越不是自吹自擂。
战阵之上,王越未必能敌的过关羽等人。可若是单论刺杀一事,只要王越不顾及性命,确实有想杀谁便杀谁的资格。
王越笑道:“今日之所以不杀你,不过是忽然觉的如我这般人,终究是老了。”
早已满头白发的老人微微后仰,摊靠而坐,“不是我为他们辩解。这些日子,那些在朝堂之中寻事的老人之中确实有不少人是为了一己私利。可同样也有不少人,是因为你们这些年轻人破坏了他们守了许多年,或者说是他们在你们这个年纪时亲手建起的的规矩。”
“如今他们看着你们,说到底,无非是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只是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在他们眼中,你们的所做所为,辛苦求变,只会将天下引向另外一条错路。”
“他们错了吗?却也未必有错。可他们对了吗?谁又知道呢。”
“你做的一点很好,就事论事,不曾波及他们的家人。不然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取你首级。”
荀攸点了点头,“王师所言也有道理。因循守旧,总是能让身下的船腐烂的慢上一些,可烂了便是烂了,早晚有釜破舟沉的一日。高位之人固然有诸多考量,可其中难道不曾有他们自家利益?”
他饮了口酒,“今日不曾株连,不是有些人不该死,而是还不到清算之日。早晚有一日,他们今日所得,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
眼前的读书人言辞平缓,其中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杀机。
即便是王越这个双手沾满了血腥的江湖武夫,闻言竟也是生出了一股寒意。
没本事之人,饮酒之后的豪情壮志,即便是被旁人听了去,也只会被当做吹牛闲谈时的谈资。
而有本事人之人的随意言语,哪怕真的只是酒后醉话,也时常要被人当做心怀壮志。
恰好,荀攸是个有本事,又有耐心的人。
所以此时王越心中又起了些杀心。
荀攸视而不见,只是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王越忽的笑了一声,将手里坛中的酒水饮尽,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来到门前,他转过头来,望向史阿,“既然不曾选错,那便好好走下去,日后马上封侯,莫要忘了替为师扬名。”
史阿眼眶通红,恭声道:“是。”
王越复又转头看向荀攸,笑道:“天子会如何?”
荀攸神色不变,轻声道:“天子天授,当受安乐。”
王越大笑一声,出门而去。
荀攸自顾自的倒上一碗酒水。
有些话,有些事,有他与贾诩暗中筹谋也就够了。
无须与主公多言。
毕竟,他从来不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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