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穿过静林,掠过绿河,最后落到了一片广袤的沼泽中。
浓雾不分昼夜弥漫在里,日月似乎都放弃了这块儿土地。即便高处生长着茂盛的桦树、桤木甚至刺李,却少有生物选择在此定居。
许多疲于翻山渡河的人想从这里抄近路。有些人担保雾中藏着珍奇的异兽,有些人发誓自己躲过了恶魔的追捕。不管哪个都是谎言,真正走进沼泽的人最后都成来后来者的教训。
一只饥肠辘辘的豺狗不懂这些。它的原始本能向它发出警告,但追不到这只兔子自己一样会饿死。
饥饿战胜了恐惧。
它跟随兔子冲进雾中。遗憾的是,兔子很快便消失在生刺的灌木丛中,只有它和它的胃口被留给了迷雾。
但小鸟有什么好怕的呢?它不过是只小鸟罢了,还为这沼泽中的女巫捎来了消息。它飞进茅屋,落到桌上,微弱的灯光从窗前探出,那来自女巫点亮的油灯。
所以如果那豺狗追寻气味来到屋旁,它会看见这样一幕。
一个矮小的女人坐在窗边,乌黑长发,一袭黑裙。油灯的光亮勾勒出她奋笔疾书的侧影,她神情严肃,像宗教绘画上的人物。腐烂中的鸟儿在窗边啼叫,女人留心听着,但并未就此住笔。
茅屋之外,浓雾连同湿漉的空气被一圈白线隔开。黑色的荆棘正贴着地面爬行,比起植物更似蟒蛇。豺狗会不得不四处躲避,如果它够聪明它便会藏进白线以内,但这只是如果而已。
距离茅屋半公里外的地方,一声临死的哀嚎从雾中传来。狼群迅速将豺狗啃成了白骨,随后便悄然离去,它们很清楚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位置。
女人听着小鸟冗长的报告,终于提炼出了一句有用的话:发生了战斗,尸体有很多。
豺狗从地上爬起,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他不再饥饿了,他再也不会饥饿了。
——
四小时后,艾薇拉坐到了桌旁。她把羽毛笔削尖,一边思索一边嘟囔着。
她蘸了蘸墨水,在羊皮纸上写道:“本记录非实验记录,但考虑到事件的特殊性,我决定单独写一篇记录,以供日后参考。”
刚写一句,她在页眉处画了个醒目的星号。她身后的简陋小床上,男孩盖着毛皮毯子,始终呻吟不止。
“实验对象……”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患者是一名大概十六岁的人类男性,未发现精灵、兽人等种族的混血特征。发色深棕,典型的歌赛克样貌,但虹膜是少见的绿色。个子高挑、身材精瘦,推断出身城镇上层家庭。”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窗外不时传来窸窣之声,但女人对此习以为常。她盯着窗外的荆棘思索了一下,随后才继续写道。
“发现患者的位置是一处废弃磨坊,周围有数具人类和狼人的尸体,明显是死于战斗。最晚死亡的一具推测死亡时间是密蒂温标准时间晚上十一点。患者当时赤身裸体,浑身染血——推断是狼人的鲜血。全身并无明显伤口,意识处于半梦半醒间,时常会大喊大叫。虽无直接证据表明其身份,但据现场状态及其胡言乱语时的内容可以推断,他是一名护教军。”
她突然住笔,这才发现墨水已干,刚才想的大半都没记下半个字符。她皱起眉头,显然是对自己的唠叨有些不满。墨水和羊皮纸都很珍贵,她不想浪费。
“我将患者转移到了自己的庇护所,这花了一个钟头。随后严格按照弗洛伦斯临床检查方法对患者的病情进行了分析。患者既无外伤体温也始终正常,但仍表现出昏迷、抽搐、胡言乱语等症状。本人并非专精医学,此时便决定放弃治疗,结束患者的痛苦。但在我用手术刀切开患者的喉咙后……”
男孩又开始喊叫,其中的一些话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她放下笔来到床前,用温热的毛巾仔细为他擦洗身体。先确保他能正常吞咽后,才给他喂了些水。
这也是她在弗洛伦斯学院学来的。她恨透了那个地方,可谁能想到这些知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男孩呼吸杂乱,呻吟不止,似乎只是在做噩梦。但艾薇拉很清楚,他浑身上下都在痉挛,脸上的肌肉几乎拧成了麻绳,毫无疑问他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女巫看着他的脸,对此却束手无策,回到桌旁重新拿起了羽毛笔。
“切开患者的喉咙后,只过数秒他的伤口就恢复原状——注意是恢复原状,不是自然愈合。这种现象简直闻所未闻,我有义务调查清楚。我用银质工具切除患者的四肢,摘除患者的内脏,并对随后的复原现象进行了观察。可以推断这是一种与时间有关的术法,基本概念可能是将肉体复原到某个状态。因为这个能力,我采集不到患者的组织,这加大了观测的难度……那男孩滚下床了,我得去看看……”
——
“又过了四个小时,我给那孩子用了些麻醉奶,没有任何效果,我甚至没法减轻他的痛苦。”艾薇拉撑着额头,看着自己的字体逐渐潦草,“此前我试过手头上的荆芥、麻黄,后来又给他用过马钱子粉、风茄汁、船型乌头,全都没有用……一定是有理由的,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一定是看漏了什么……”
男孩的呻吟传来,艾薇拉静静地听着。她看着自己的笔尖抵在纸上,墨水一点一点地晕开。
“该死!”
她把笔丢在桌上,推开椅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急促的喘息着,嘴里不停地嘟囔。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又看向了床边。
男孩的状态一直在变差,他的意识在燃烧,她不知道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许下次睁开眼,他的神志会崩溃,变成一个不死的疯子。也许更糟,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带着这份痛苦在昏迷中走向生命的终结……
“我一定是看漏了什么……”女巫焦虑地嘟囔着,“我一定是看漏了什么……”
——
“我记得是放在这儿……”艾薇拉在一堆纸页中翻找着,她从没整理过,现在她感到后悔,“该不会落在密蒂温了把?天杀的卫道士……”
那只羽毛笔仍躺在桌子上,连同那忘了盖盖子的墨水瓶。
她又再床边守了四个小时,男孩的的抽搐越发严重,自言自语变成了毫无意义哭喊。好几次他都从床上掉下来,艾薇拉只能把他再扶上去。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擦擦汗,喂喂水,她甚至不能给他一个痛快。与肉体无关,男孩的痛苦一定源自更深的层面。
“就是这个,灵魂学者伊欧拉的笔记。”女人激动得说出了声,随即把笔记举到面前念到:“意识是肉体施加于灵魂的惯性。正如肉体会受伤流血,灵魂同样也会破损,具体表现就是意识混乱或记忆缺失……”
她一目十行快速阅读,身后男孩的惨叫在不断催促着她。
“针对灵魂治疗首先要明确以下后果,太长略过……使用火花与患者的意识建立共鸣,观察患者的意识推断灵魂的状态……”
“好,我懂了,应该不比死者交谈难多少。”她快步走到床边,男孩被绑在床上泪流不止,时不时发出尖叫。
女巫跪在床头,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她感受自己的火花,那份痛楚渐渐填满了她的意识。光在她手中显现,但却是黑色的,比起光更像是烟雾。
她把手按在男孩的头上,那黑光就像她意识的延伸,谨慎地窥探进男孩的脑海。
“天啊,这是什么。”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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