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堂下围观人群如潮水向两边分开,一人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排众而出,走上堂来。
这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一身青衫,轻袍缓带,面色清癯,颔下一部黑亮短髯,眉目俊朗,神情颇为潇洒。
看见这人,大堂和旁听席上一众官员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连三位主审官也不例外。
青衫人上得堂来,含笑抱拳,和众人打起了招呼。
在场群臣十之八九都跟他相识,不是叫“卫院主”,便是称“卫公”,只有几位年老位尊的重臣,才叫他一声“进忠兄”。
卫进忠,当今大随皇帝陛下驾前第一红人,长秋监监令,大内掌印太监、东缉事院院主。
他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为人心狠手辣,行事杀伐果决。
近在庙堂,远涉江湖,大随帝国无处不在其威慑之下。
他双手沾满朝堂显贵和草莽豪雄的鲜血,被视作人间公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世人畏其如虎,凡有人见他之时,均只觉心惊胆颤,脸上却又不得不满面堆欢。
林隽所求父亲第三件事,就是要父亲去找到卫进忠,请其看在昔年同在靖王府的故旧交情,接手案件。
本案会进入三法司和五军都督府都无权审理的死胡同,是林隽预想好的计划,之后剩下唯一可行的审案途径就是:
诏狱!
长秋监东辑事院,人称“东院”,其诏狱专门管辖皇帝指定案件,无须刑部发文,也无需经正常规定程序,可自主独立侦查、审讯、判罚、行刑。
诏狱令大随帝官员们闻风丧胆、不寒而栗,林隽却并不畏惧:有什么比砍头还恐怖的?
而且,如果卫进忠愿意接下案件,定会秉公审理,给皇帝、给朝野、给百姓满意的交代。
情况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那么不利——三名死者的父叔辈都是文臣,而三法司却被文官集团所把持。
这也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不入昭狱,世间谁人想进这不死都要脱一层皮的地方?
只是卫进忠日理万机事务繁巨,未必有闲心接手。
何况隐藏在此案水下的暗流涌动,卫进忠岂能不查?
他是否愿意淌这趟浑水,也是未知之数。
对父亲能否说动卫进忠,林隽并无把握。
他要是不愿意管这种烂事,连皇帝陛下多半也不会勉强。
开审前父亲摇头表示事有不协,现在卫进忠却亲自现身接下案件,令林隽有些疑惑。
尽管结果仍殊难预料,但至少已经不是必死之局。
和大家好一阵寒暄之后,卫进忠才走到大堂前站定,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朗声道:“奉圣谕——”
所有官员起立,站姿端正,肃容静听。
“留仙居后巷命案,案情复杂,兹事体大,特命长秋监东缉事院审理,着三法司将本案移送诏狱。案件审理,尽速进行,不得有误,钦此。”
皇帝陛下都发声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堂上的三位主审官说声“遵旨”,退下堂去,加入到旁听席中。
林隽恍然大悟:原来案子转到诏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而并不是父亲说动了卫进忠。
卫进忠来到正中主审位置坐下,似笑非笑看着林隽,也不说话。
他目光犀利如电,仿佛要看到林隽心里最深处。
林隽被这位号称可止小儿夜啼的魔头看得心里发毛,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透明人一般,心中再无任何秘密可言,一时之间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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