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使府后衙,朱玫面前摆着一盆羊肉。
羊是王行瑜刚从蕃贼那收缴来的。做法很简单,只是用水滚了滚。朱玫出身边塞士卒,对吃食并不挑剔,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军中正在用这些新虏的牛羊犒军,便有人给他也端了一盆。
朱玫本也是邠州人,但已多年不在州中。他少时随军戍边,卫戍桂林时随庞勋反乱,后来见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归顺,乱定后又随恩公出镇河东,作为河东军镇将颇有作为,直到被郑从傥派来关中平黄巢乱,才有了返乡的机会。
羊肉已经凉了,腥膻的味道让他心烦意乱,他唤来一个值守的军士,示意撤了那盆羊肉。
在朱玫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三封书信。这三封信他都已经读过,此时只是不断用指节敲打着桌面。
不大会,王行瑜到了屋中。
朱玫将三封信推向王行瑜,道:“沙州的张家人都安置妥当了?”
王行瑜看向那几封文书,回到:“使府里安置不开,已经顺着他们的意思将人都送到了应福寺,沙州使团的人也跟着去了。”
“他们可还要我们派人找他家小郎君?”
“听说这两日已经消停了。”王行瑜面上闪过一丝气恼。
朱玫点点头:“此事前后我都已经听说,你处置多有失当的地方,多行无礼,必自及也。罢了,这都是小事,你先看这几封信。”
王行瑜心有不忿,有心辩解,不过见朱玫对这几封书信颇为看重的模样,还是先伸手取信了。朱玫将其中一封文牒又向前推了推,道:“先看这一封。”
王行瑜展开了手中的书页。
朱玫道:“这是新转来的关东的报捷露布,李克用已带着人马过河讨贼,草贼一败再败。那鸦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鸦儿是指李克用这个沙陀胡人。朱玫在河东时就曾与李克用,还有李克用他已经去世的老爹李国昌,带领着的那些杂胡打过交道。
王行瑜才知道这消息,不过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朱玫如此郑重有些不解,问道:“可是朝廷度支要我们出粮草军资,供关东用度?”
朱玫摇摇头,又推上一封信,道:“你接着看。”
王行瑜看了看那封信,是一封私信,展开看了眼署名,居然是大明宫留守、京兆尹王徽写给朱玫的。王行瑜一目十行,略过那些啰啰嗦嗦的冷暖寒暄,大致看完了信件。信里王相公说长安宫室修葺已毕,流民渐归,畿内绥靖,如今关东又捷报频传,圣人的车架回京的时机已经成熟。但行在仍在蜀中迟迟没有返回长安的动作,他有意要联合各镇节度共同上表,催促行在返京归朝。
见王行瑜看完抬起头来,朱玫道:“圣人一日不归朝,这乱局便一日不得平息。王相公素有雅望,为公议推重,在长安扶绥流民又颇得法,一年便已让京师安靖。这信里所说都是忠勤王事的恳切之言,着实让人不好拒绝。”
王行瑜有些惊讶:“朱相公是要应承下来吗?只怕田军容那不好交代。”如今圣人李儇在成都,被田令孜和西川节度使陈敬暄架着,本就失势的南衙更受排挤,朝臣几个月见不到皇帝的面都属平常。车架一日不回朝,这种特殊情况下的权宜之法一日不结束,南衙便一日无法恢复应有的权柄。这事朱玫没说,王行瑜自己也心知肚明。对于朱玫已经搭上田令孜这条线的情况,王行瑜更不会不清楚。
眼下的情况无疑是田令孜所希望的。
如今他正在蜀中募兵重组神策军。恐怕是想将各处归朝的请求拖到新军建成之后再说了,到时手中禁军在握,回不回长安,朝中都还是他一言九鼎。
对朱玫支持田令孜的立场,王徽应当清楚才是,只怕他给朱玫写信,也没安什么好心。
对王行瑜的疑问,朱玫没回答,只是递上了第三张信。王行瑜接过,比起信件,更像一张小便条。
朱玫道:“这是田军容拜托监军使转交给我的。”
王行瑜扫过纸条,显出几分不解的神色。
朱玫接着道:“邠宁镇作为京西北蕃卫,田军容让我们也弄出些动静,做好迎接圣人归朝的准备。”
王行瑜小心翼翼地问道:“田军容可是让我们……闹出些乱子?”邠宁出了乱子,车架便有了不回朝的借口。
朱玫神色一肃,道:“岂有此理,圣人归朝乃是正事,邠宁为国之重镇,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接着又笑了笑:“不管是圣人在成都呆腻了,还是长了些岁数存了几分励精图治的心思,田军容常侍奉陛下左右,肯定是看出圣人也有回长安的想法了。
再说那杨复光与田军容同为黄门内侍,乱后便任天下兵马都监,坐镇河中调度平乱之事,如今乱局将定,他当居首功。闹乱几年,河中关东的节度都听他号令,将来朝中不知要如何依仗此人。田军容此时不拿出些真正的好消息讨圣人欢心,只怕他再能……再能迎奉上意,离他失势也不远了。
朝中和诸镇也不是傻子,我邠宁镇唯田军容号令是从,都能看得到,此时让我们有所动作,田军容只怕是真想借我们的手,稍稍扳回一城。”
如今田令孜借着陈敬暄的势力压制南衙是毫不费劲,不过这个杨复光同为中官,在乱中为自己积累下丰厚的资本,已经有些威胁到了田令孜的地位。偏偏杨复光代表朝廷总督各镇剿匪兵马,背靠河中等镇,田令孜奈何他不得。田令孜当然得想方设法在圣人面前压过他一头。
王行瑜想了想,道:“相公大人已经有计较了?”
“我本也没有。正好刚刚野利阿胡那蕃子派人送来口信,说是想要在凤川寨召集境内党项诸部,行祭祷之事,邀我前去观礼。我已复信给他,同意了此事。年初朝廷就同意我表他为静羌、凤川两镇镇使,那蕃子借故不来,只是遣人领走了官服文书。他不来,那我就去见他一见。我为邠宁节度押蕃落使,理蕃也是应尽之责。”
“对那些党项小蕃,相公何必行此降尊临卑之事!”王行瑜急道。
朱玫笑道:“收了田军容指令,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好借此做出一番文章。如今蕃乱稍平,我命他不止召集他那野利数部,还要他传箭宁庆两州所有党项,我要借此机会,行当年李卫公会盟蕃部之举!也算是为圣人车架返京扫清西北边害,给田军容一个答复。”越说朱玫越觉得此举颇为妥当,得意地抚了抚须。
王行瑜似懂非懂,只是点头。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他自然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军人,隐隐约约他感到邠宁镇在这宦官争权的斗争中陷得有点太深了。
不过邠宁镇不像什么归义军卢龙镇,王畿侧近,一举一动都要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卷入中央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
朱玫接着道:“既然如此,不妨大设互市,你知会一声军市和邠宁境内的商旅,届时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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