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成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檐下,章衡端着偌大的碗,用调羹搅了搅,寥寥几颗米粒在水中沉浮。
章衡叹了一口气,正待将稀粥呼噜进空荡荡的腹中,旁边有人说道:“边去。”
章衡往旁边挪了挪,一个大屁股晃悠着擦着章衡的脸坐下。
这是章衡二哥章術(shu,术的繁体字,章衡三兄弟都是以彳旁的字为名)。
章術用调羹搅了搅碗底,几颗米粒隐约沉浮,他也叹了一口气。
旁边又有人端着碗过来道:“边去。”
章衡与章術两人赶紧挪动屁股,给老大章衎(读kan)挪了个位置。
老大章衎晃悠着坐下,用调羹搅了搅碗底,一样是几颗米粒在其中沉浮,也叹了一口气。
三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唉!”
叹息过后,三人将脑袋埋进碗中,唏哩呼噜的声音竞相响起,如同激昂的交响乐一般。
只是短短半刻钟,滚烫的清汤寡水便尽皆进了腹中。
老二章術拍了拍鼓胀的腹部,叹息道:“也就只能骗一骗它了,一泡尿出去,啥也不剩了。”
老大章衎瞥了他一眼道:“知足吧你,现在至少还有一口热粥喝,这雨水若是这么延绵下去,到了秋天咱们连口屎都吃不上了。”
三兄弟顿时尽皆沉默起来。
这时段正是水稻灌浆的时候,可现在却雨水连绵,恐怕今年的收成不会好了。
他们三兄弟就靠着那十几亩水田吃饭,可这年景,看着是不给人活路啊。
沉默良久,老二章術忽而一脸的沉重道:“实在不行,我就牺牲一下吧,浦城的老陆家不是在找上门女婿么,我去好了,总能换个几石粮食的……哎呦!大哥,你别动不动就动手可以么,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么!哎呦!停停!……”
老二被老大章衎追打,跑进雨幕之中。
老大章衎一边打一边骂:“你这是为了咱家着想么,你是下贱,你就是想不劳而获,你就是想吃软饭!……”
老二章術不服气,一边逃一边犟嘴:“吃软饭怎么了!咱们家这么穷,不想点办法,难道要活活饿死么!
而且,吃软饭有什么下贱的,咱们兄弟几个条件好,这软饭才有资格吃上,别的人想吃也吃不上呢!
……哎呦!去你娘的章衎,你这下手也忒黑了吧!……哎呦!”
老三章衡端着碗专注地看戏,看到入神时候,伸手探了探,发现并没有瓜子花生,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戏没有瓜,滋味少一半。”
若不是章衎还要去地里放水,这场仗没有那么快结束。
章術趁着老大章衎扛着锄头去远,才偷溜了回来,一身湿漉漉的坐在章衡的身边,气喘吁吁道:“也不知道老大一天到晚在坚持什么,这人都要饿死了,他还想让咱家出一个进士!
进士有那么好出的么,要是那么好出,谁还特么的种田啊,彼其娘之!”
章衡却不搭这话,而是低声问道:“老陆家是什么条件啊?”
章術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你也觉得好吧?我告诉你啊,老陆家几代人都是当官了,到了老陆父亲那一代才算是没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算是没落了,家资犹然巨富啊,要不是老陆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好事还轮不上我们呢。
三哥儿,我跟你说,他家在浦城这边足足有好几顷的良田,还有几条街道的商铺,城东那几个瓷窑知道吧,都是他家的。
好家伙,要是去他们家当上门女婿,那还不是成了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了,每天大白米饭管够!”
听到大白米饭,章衡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连连点头道:“二哥,我支持你!”
章術一听更高兴了,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三哥,你是个机灵鬼,不像老大那样冥顽不灵,咱家都穷到这个地步了,活下去才是根本需求啊!
什么进士不进士的,那就是镜花水月,能当饭吃么!真是愚蠢!
大哥说我下贱,我觉得他是愚蠢!”
章術大放厥词,却见章衡神色一正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种想法实在是下贱啊!
咱们虽然只是浦城章家旁系,但一向也是耕读世家,身世清白,家风廉正,怎么可以有这种走邪门歪道的想法呢?
二哥,虽然你是我兄长,但此事我必须批评你!狠狠地批评你!
而且,大哥对咱们虽然谈不上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但没有大哥,咱们如何有今天的好日子,你怎么敢污蔑大哥,二哥,我今日便要与你割袍断义……”
章術吃惊地看着变脸的章衡,但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果然看到了一脸铁青的老大章衎死死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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