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厨师不喜欢自己的菜才被吃光,吃光胜似赞美的千言万语,孙雪娥也是如此。
西门庆接过孙雪娥的帕子,擦了擦嘴,而后放在一边,而后夸奖道:“雪娥的手艺是真好。”
孙雪娥眼中盛着惊喜,双手扶着桌子,“是吗,官人喜欢,那我便日日为官人做。”
西门庆摆弄折扇,用手指扣着扇柄道:“雪娥只为我一人做,我自是开心的。”西门庆低着头,嘴角勾起。
孙雪娥不明所以,只好接着问:“官人为何这么说?奴家喜欢官人,奴家又擅长喜欢做菜,这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西门庆见孙雪娥上钩了,长长的哦了一声,“是吗?雪娥如今确实是开心的,我的四娘子擅厨艺,又精此道,当真没想过其他吗?”
孙雪娥听到这话,心中竟产生了几分没落,她何尝不想评厨艺获得众人的赞赏,可她本是一个妾,又是个厨娘,在这世间,能傍上西门大官人便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刺绣本是件平常的事,可姑苏绣娘为什么名声远扬。娘子你厨艺高超,为什么不一展才华呢?西门府永远是娘子最坚实的后盾。”西门庆抬起头,神色认真的看着孙雪娥。
“娘子在担心,在担心什么呢?”西门庆反问,可他分明是知道的,他不说。
孙雪娥也知道,咬唇不答,她在心中反问“我真的爱官人么?可我为何不愿承认西门庆的四娘子?我在害怕,我在害怕什么呢?”
西门庆不在扣手指,他在给孙雪娥制造一个安静的环境,“我本以为孙雪娥是最容易的,却没想到她是思想斗争最为激烈的。”西门庆心中想到,又觉得有些无聊,便继续单手摆弄着用狗尾巴编好的小兔子指环。
“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孙雪娥,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是你,你也不会是别人。你高超的厨艺,是老天赋给你的财富,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施展开来呢?”西门庆的话低低的,如情人般地呢喃,语气带着坚定,又带着几分诱惑。
良久,孙雪娥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手无意识的颤了一下,打碎桌上的碗。
一声清脆,白瓷碎地。
孙雪娥猛然顿悟“她爱西门庆,而真正爱上西门庆那一刻,便是昨夜西门庆为她披衣的那一瞬。而她,就是因为爱西门庆了!”
“西门庆的四娘子作了庖厨,她怕西门庆会被笑话,不想让西门庆的面子不好看。”可孙雪娥又想到,今日她做菜,西门庆端菜的场景,莫名的想将他永远的留下来。
孙雪娥往日的爱是因西门庆的长时间冷落,孙雪娥自我的怀疑,以及对于生活而不得不依附于西门庆,而交织起来的,可那并不是纯粹的爱意。
“官人今日跟我说这话不是简单的拉瓜唠家常。”孙雪娥开始从容地分析。“我擅长厨艺,官人又将话往这上引,莫非。”孙雪娥顿了一下。
“官人怕是买了个酒楼,想让我去做什么。”孙雪娥话停到此,她不在往下推理了,青葱的手指也有些颤抖。
西门庆不爱她,她是知道的。可这是一份肥差,西门庆为何给她。西门庆是可以有更好的人选的,可怜她么。孟玉楼想到此处,手掌攥拳猛然紧握。
若是西门庆能听到,指定大声喊冤,它接收的信息并不完整,不然他也不会找这些娘子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若是信息全接收了,他要么成了傻子,要么就成为原主了,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孟玉楼往日最想得到的便是西门庆的的怜爱,可如今,她更爱西门庆,却不想让西门庆可怜她。
想至此,孙雪娥开口道:“奴家虽是末端,官人却也不必可怜雪娥。”
西门庆见情况有些不对,开口道:“我没有可怜你,只是在可惜罢了。不过雪娥说的确实不错,我想让雪娥你当酒楼的庖厨长。”
孙雪娥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但这变化让西门庆有些措手不及。他喜欢思想独立的女性,可孙雪娥这个原先阳光开朗又带着几分少女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如今性格发生了某些变化,说不清,西门庆索性便不想了。
孙雪娥站了起来,做了万福“雪娥谢官人的恩徳。雪娥同意,不知官人可否将卖身契还给雪娥。”孙雪娥知道自己这话过分了。
可她发现当自己真的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是绝不允许她那被爱的人因为自己有一处污点,她在自卑。
西门庆想过给孟玉楼,给李娇娇,却未曾想过给孙雪娥。因为,在西门庆眼里,前两人是理智的,她们会利益最大化,而孙雪娥却不行,如今,倒是他看走眼了。
西门庆站起身,看着孙雪娥,回道:“你似乎变了。我会给你卖身契,再给你些银子买所住处,但雪娥,我希望你是阳光快乐的,你要记住,西门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孙雪娥明媚一笑,似又恢复往日的阳光开朗道:“官人怎么说这种话呀,雪娥的心永远是官人的。”
孙雪娥与西门庆此时都是站着的,突然,孙雪娥一个箭步,便抱住了西门庆,头凑近,便想要亲吻。
西门庆用手掌抵着孙雪娥的头,笑眯眯道:“男女授受不亲哦。”
孙雪娥嘟着嘴,跺脚,脸上带着懊恼,娇瞋道:“官人连亲都不让亲一下么。”
西门庆乐了,用正经的语气回道:“我可是个正经男人。”语气正经,话也正经,可就是那个人,他不正经。
孙雪娥咬着下唇,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这时,西门庆将手掌展开,一个狗尾巴草做的兔子指环映入孙雪娥的眼帘,而后抬了抬下巴:“我做的一个小可爱,送你了。”
孙雪娥无言浅笑,双手接过,小心的放进荷包里。
二人一番玩笑打闹后,孙雪娥退身离开了。西门庆看着浅黄裙摆消失在远方,长吁一口气,不知为谁叹息,那张俊逸的脸此刻面容平静,多了几分威严。
另一处,孙雪娥回了院中,遣散丫鬟小厮,平静地关上房门,落了锁,将自己蜷在一个角落里。
明明一切的道路都是她自己选的,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头很痛却又不知自己到底难受在哪里。
她双手捧着荷包,从中取出西门庆送的兔子指环,眼眶渐红,颤抖的取出后,双手合拢放置胸前,将头埋在膝上,任由泪水湿透衣服,喉咙犹如被石头堵住一般,而她也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被石头压着发不出声息。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孙雪娥觉得自己减轻了些,将手掌打开,再见到那憨态可掬的兔子指环,只觉浑身乏力,她眼眶红肿,最终不停地喘着粗气,手上青筋泵起,而后紧紧护住手中之物,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主屋内,西门庆亲自将茶杯碎片收拾好,找出了个箱子,将其放了进去,落了锁,放在一处柜子上。而后向外走去,跨过门槛。
抬头看天,见长空万里,云留有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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