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昕半睁着眼,俊颜因失血过多白得吓人,勉强一笑,断断续续道:“但……但凡我一息尚存,绝不让你……在我面前受一丝伤害。墨迟,你要信我。”
聪明如他,竟然什么都知道,知道心爱的女子对他……心存怀疑。所以他用这一剑,证明了他对我的感情,也洗刷了自己的嫌疑。
这一觉,彷佛睡了很久很久。前尘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清晰浮上脑海,饶是不能言语,我的泪却一直没断过,凄冷入骨。
是谁曾那般信誓旦旦地许诺,但凡他一息尚存,绝不会让我在他面前受一丝伤害?
又是谁,在我众叛亲离时,冷眼旁观,看我屈辱地杀父灭国敌人,血泪相和流?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能这般永远沉睡下去,再不要醒来。不醒来,就不须面对这支离破碎的残酷现实,以及昔日恋人的冷硬心肠。
眉心微蹙,只觉得身上各处都疼,彷佛要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脑袋,彷佛有几百双手在同时揪着我的头发,拼尽全力,欲生生撕裂我。然而疼得撕心裂肺,恍惚间,有女子的低语声渐次入耳。
有人轻轻擦拭着我的脸,忧心忡忡道:“心莲姐姐,你说这晋国七公主怎么还不醒?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烧也退了,她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有人极不善地冷笑一声,想来是那叫心莲的女子,“什么公主?晋国已亡国,她哪里还称得上是什么公主?充其量。不过是主上贪图一时新鲜的女奴罢了。如若不然,又怎会对她这般不加怜惜,瞧瞧这满身的瘀痕,啧啧,还真是可怖。心梦,我可提醒你,少同情她。”
心梦的声音听来似乎极不忍,“心莲姐姐,何必这般说她呢?她看上去……实在是好可怜。原本金枝玉叶的公主,无端蒙祸,国破家亡。况且,主上吩咐了让我们照顾她,也许……”
心莲气急败坏打断她:“什么也许!主上定是还没将她玩够,这才留着她一条贱命。你以为,她还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成咱们的主子么?”
“住口。”
突然插进来的虚弱女音无端吓了心莲二人一跳,见我醒了,其中一名样貌标致的女子顿有些心虚地低头,我不顾病体尚虚,喘着气冷声道:“你,你给我听着,我不是什么亡国女奴。”
另一名女子忙倒了一杯茶水到我嘴边,柔声劝道:“七……姑娘你莫要生气,你刚烧退醒来,身子尚虚弱。来,先喝口水罢。”
我这才觉察自己的嗓子干涩无比,依言喝了水,问:“你叫心梦?”
心梦冲我一笑,很是天真无邪,“是,奴婢名唤心梦。”
落难之后,尚能有人这般真心待我,实属难得。我回以她一笑,没有说话,抬眼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缓缓行驶中的华丽马车内。难怪一路这般颠簸,浑身架子都有要散了一般难受。
等等,马车?那么……
一瞬间,我彷佛明白了些什么,挣扎着起身,伏在窗边哑着嗓子大喊:“停车,快停车。”
心梦深怕我激动之下会掉落马车,以我现时虚弱的体质,若掉下去,必殒命无疑,她忙过来拉住我,关切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先坐好,莫掉下去了。”
彷佛是溺水的孩童般,我抓住她的手,眼泪刷刷滑落,“心梦,心梦你告诉我,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是不是……已经离开上京了?”
倒是一旁的心莲嗤笑一声,答我:“上京?那只怕是姑娘你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主上三日前已下令拔营回国,至于你的那个上京……”
听她这副语气,我就知事情不妙,然到底不肯相信,忍不住问:“如何?上京出了什么事么?”
心莲哀声叹气,笑得很是虚假,“若姑娘你三日前能转醒,也许还能最后瞧它一眼。可惜呀,此刻的上京怕已烧成一座废墟喽。”
上京,已烧成废墟?一夜之间,我亡了国,失了亲人,如今,竟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么?上天为何要待我这般残忍?
我面色瞬间白透,身子直直坠下,幸得心梦眼明手快抱住我,半拉半拖我回座上,微微怪责:“心莲姐姐,别再说了。姑娘才刚转醒,你又何苦说出这些话来教她刺心?”
我捂着嘴不禁轻轻咳嗽起来,茫然地望着心梦,心头汩汩淌血,“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故国,没了,真的没了……”
心梦似有不忍,别过头去,脸上淌下两行泪,“姑娘,你保重身子。过去的人与事,就不要再想了罢。”
我猛然挥开她的手,爬到窗前,嘶声大喊:“停车!给我停车!我要回去,我要和上京……共存亡。”
任我喊得声嘶力竭,众人皆一脸木然,不见丝毫的怜悯和动容。我顿悟:我的悲痛,只是我的,不是他们的,他们不会感同身受。
我探身出窗外,黄沙漫天,车队一眼望不到头。我的故国,任我再探头,也早已远得看不见。
这一刻,我泪如雨下,心好痛好痛。彷佛,烈火焚城的惨烈就在眼前彷佛,上京数十万百姓的绝望哭嚎声历历在耳。铁蹄铮铮,征战天下,最终苦的都是穷苦百姓。而我,纵然舍弃了一己之身,却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我救不了他们,甚至,连自己也救不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快干裂,浑然未觉车队不知何时已停下。
有人策马走近我,我抬头,看清了那张天神般俊美无铸的脸,星眸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开口:“云墨迟,朕现在给你两条路。一个是回头,跟你的故国亲人死在一起另一个,坐回车厢,忘了你的故国,老实跟朕走。你选哪个?”
心底陡然升起的那一股热气,是恨么?
我想也不想,咬牙答:“我跟你走。”
我的亲人不能枉死,我的故国不能白亡。如若要报仇,做恶魔的禁锢,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切,早在国破家亡的那一夜,我便了然于心。
在我侍寝一夜后,宫里风向骤转,第二日,妃嫔们纷纷携礼上门拜访。无论来者何人,品阶高低,我皆一视同仁,殷勤接待,不敢露出一丝半毫的娇纵之态。然而传闻中宠冠六宫的丽妃,并不在诸人中,想是不屑为之罢。
令所有人奇怪的是,妃嫔侍寝之后,第二日皆会颁下圣旨定个正经名分。而我,时至今日,却仍是妾身不明地住在莲华苑。但慕容瑜的心思诡异莫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对我面上倒还算客气。只是时日一久,倒也架不住日渐疯长的流言蜚语,多说得不堪入耳。
心梦每每听到在背后嚼舌根的奴才,必气鼓鼓回来向我禀报,这时的她倒是像极了曾经朝夕伴我左右,忠心耿耿的丹碧。每每此时,我的心里皆忍不住一阵阵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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