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婶拉过两个孩子,喃喃着:“不要恨、恨不得,更别学你爹害人……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花哽咽着答道。
小丘却不说话,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小丘……”
菜花婶神色一下子变得严厉,将小丘搬正身子,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咆哮般地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丘终于道。
“唉。”
菜花婶看着小丘的反应,失望地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她怎么会看不出,小丘是口服心不服。
“罢了!罢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抽去骨头般瘫软了下来,摇了摇头,平静道:“也罢,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原原本本告诉你们,说给你们听……”
“……你爹偷方家粮食,这世道,粮就是命……而且,你爹动了剪刀,那是要杀人的,只不过,方家锐哥儿有本事,没成就是了……再者,这是官府判的……”
“你们就算要恨,也该恨老虎帮,恨这个世道,又关方家什么事呢?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般交心的话,摊开了讲,一时让小丘眼中满是迷茫,他听进去了,可也不知道该恨谁了。
菜花婶继续说下去,也不管两个孩子能不能听懂,或者说,遭逢大变,他们必须要听懂了,必须要早熟了。
“其实,说什么仇恨、报复,都是没影儿的事情,现实是:娘带着你们,该怎么活下去……”
“你们爹不在,没有当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这就是要破家……可怎么办?”
“而且,还要向老虎帮交例钱……”
菜花婶像是在对两个孩子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般问题,她都无法解决,两个孩子自然更不可能给出答案。甚至,这般苍白的现实,一时将他们吓懵了。
小花吓得停下了啜泣;小丘更是两眼空洞,打击得都没了心气。
“这柳树胡同是不能留了!”
菜花婶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城外兵荒马乱,也是万万去不得的,只有去东城,投奔你们姥姥家!”
当然,这个选择未必多好,丧夫的女儿领着孩子回门,不用想,就知道要受尽白眼。
那边的日子同样不好过,领着两个孩子过去,也未必能活下去。
可终究是一条路啊!
菜花婶的执行力很强,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你们也帮着,咱们连夜收拾……等明天,天不亮,就离开柳树胡同……”
……
‘走了也好,不用让我为难。’
方锐暗忖道。
是的,他站在窗外,从头听到了尾。
菜花婶不让两个孩子记恨方家——或许是真心,或许只是不想两个孩子生活在仇恨中;
他们全家要离开柳树胡同——更多,只是为了活下去。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两点因素,让方锐打消了杀心。
否则……
没有否则——这世上,不事到临头,谁又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这吃人的世道,总是能将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次或许过去了,可下一次,我又会如何选择呢?’
方锐没有答案。
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隐入阴影中,悄无声息离去了。
……
次日,上午。
邻居们赫然发现:宋家的门大开着,菜花婶,连同两个孩子:小丘、小花,都不见了
甚至,连一些被褥之类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一群邻居在外面围着,议论纷纷。
“宋家人去哪了?”
“谁知道?看样子,像是打包东西,主动离开的……估计,是去投奔亲戚了吧?”
“也对,宋家没了顶梁柱的男人,还要交例钱……”
“离开柳树胡同,又能好过到哪儿去?不说寄人篱下,就说,咱们常山县城中,哪里没有帮派?”
“唉,都是苦命人……”
……
其中有一些人,心怀阴暗心思,猜测可能和方家有关,当然,不敢说出来。
方锐心知肚明,可也不在意。
看完了热闹,曲终人散,他和三娘子结伴离开。
三娘子突然问道:“锐哥儿,宋家这般下场,你可解恨了吧?”
“解恨?”
方锐怔了一下,旋即才明白过来,摇头苦笑:“都是苦命人,恨个啥啊?”
他没说谎,真不恨,无论是将宋大山送官,震慑邻居;还是昨晚,去宋家偷听,防备危险……
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也是。”
三娘子微微颔首,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还有一件事,不解释一下?”
她翻了个好看的白眼:“锐哥儿,你早在月前帮我搬水瓮那次,就入品了吧?还说得了个药方,治好了身体?真是瞒得我好苦!”
“哈哈,那啥,也是不得已。”
方锐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这世道,不隐藏些手段,怎能安心?”
“别的不说,”
他忽然看向三娘子:“三姐姐,你不也是吗?世道如此之乱,你就没有什么后手?”
那个身在县中后备军的军头,离城这么久,凭三娘子的姿色,却没人骚扰,显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三娘子自是不会正面回答,拿出了女人特权,耍赖道:“姐姐哪有什么后手?遇到困难,还要指望着锐哥儿你拉扯一把哩!”
“当然。”方锐痛快应下。
话虽如此,他还是会权衡,若是力所能及,不会惹上大麻烦,帮就帮了。
其它,就算了。
这还是和三娘子家关系不错……若是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不过点头之交,方锐管他们去死?
不是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个世道,不平事太多了,管不了啊!
社会大风气,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信?
出去逛逛,外面街道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多少不平事,路人经过,都是快步躲开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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