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平起所拥有的最大才能,并非是土地这个身份。
他所拥有的是他曾经所目睹过的那个时代,现代科技的最大秘密,就是它本身。
平起可以确信,哪怕其他土地神的子民比他要多得多,但对方领土的进步速度也绝对没有他快,哪怕拥有再多的香火,再多的算力,穷思竭虑之下,也难以算出正确的未来。
因为他们所用的,是穷举法。
不管是社会制度、科学方向、军事运用,每一个土地神想要从头建立这些,都必然是一个无数次试错的过程,他们就像是抱着高科技电脑的孩童,想要不停排列组合世界上所有的字,直到最惊艳的那一篇诗出现。
而平起不一样,他知道人类应该运用火焰,知道要搭建房屋,知道要种植农田。
其他人光是从头把这些东西想出来,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了。
平起仰望星空,知道人类要飞出去,外面还有浩瀚的星海,知道想要做到这些需要科学的思考方式,科学地计算过程。他目睹过现代科技,所以知道它们是能够达成的。
奔跑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道终点线再哪。
当然,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会出现平起也没有见过的未来科技,而到了那时,他想要构造的美好世界或许也已经成功了。
两人继续前进,不久,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较宽的河流,从西边奔涌而下,向东流去。
河面上泛着泥土的黄色,这应当是某条大河的支流,正好,平起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支流。太过宽阔的河流会带来隐患,更难以捕渔,这种相对而言比较狭窄的,从远方而来的河流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可以向这个方向扩张手中的领地,等到这条河被纳入控制区,捕鱼业就能够开始发展。
“可惜没有遇见马匹,或许河的那边会有。”
“要我游过去看看吗?”熊氏向河对岸眺望过去,双眼微眯,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族长,河对岸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人,他们在过河。”
“人?!”
平起赶忙走上前,也向河对岸眺望,在非常远的地方,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移动,此时他们距离河岸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因此平起看得并不清晰。
可既然熊氏这么说,那对岸便应当确实是有人正在渡河了。
此时正值汛期,如果不是擅长游泳的人,在这个季节渡河,那就是纯粹的找死。如果是擅长游泳的人,在这个季节渡河,那就是有节奏地找死。
别以为小河的浪就真的小了,一个浪头拍下来,怎么也是比人高的。
更不用说河里可能还有各种的鱼类,甚至狩猎者,例如鳄鱼、食人鱼什么的,都说不准,在水里可不是人类的天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被赶着下河,他们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驱逐出去的。
冬日将近,食物已经不够了,所以这些人就必须去死,为了其他人能熬过去。他们似乎并非是正常的人类,在距离河水越近时,这些人的皮肤就开始快速地变得湿润,就像泥捏的一样。
在这些奇怪的人当中,唯有一位女子显得有些不同。
她穿着被渲染上色彩的布衣,而非兽皮亦或是用草叶围成的裙子,容貌也更加清丽、干净,应当是特地梳洗过了。
林千巧坚定地向前走着,与那些恐惧的泥人不同,她必须表现出勇敢的样子。
有老人摔倒了,她就牵起老人的手带着一起走;有孩童哭泣着坐在地上,她就抓住孩童的胳膊向前进。前方是奔涌的河流,它并没有因为泥人的哭泣而停下流淌,反而发出更加巨大的咆哮声。
“为了更多人活着。”
林千巧将身边的人推了下去,接着转身向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其余还在犹豫的人们,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把告别的话咽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向着河流一跃而下。
在林千巧跳河之后,很快,其余还在岸上的泥人也不再胆怯了,就连最尊贵的神侍都跳下去了,它们还有什么能拒绝的呢。
泥人的命是不值钱的,他们都是由土地神挥挥手点化出来的,从土里冒出来的。
当然,也有些泥人是从动物被点化的,长着不一样的耳朵或者尾巴,但那也是泥人,比其他泥人可能高贵了些,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正常生育出的人的。
需要的时候被变出来,不需要的时候被赶出去,这就是泥人的用法。
而用身体与生命安抚这些被赶出去的泥人,让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不至于让内部剩余的泥人发起叛乱,这就是神侍的作用。
林千巧的身体向下沉,由于体内还存在空气的原因,她是沉不到底部的。
人如果想要淹死,得先经历窒息的过程,身体因为缺氧而停止运转,在鬼门关反复横跳好几个来回,最后痛苦绝望地死去。所以如果能选择的话,就绝对不要选择跳河这种死法。
大量的河水夹杂着泥腥灌入嘴里,林千巧的身体开始自发地挣扎起来,这与她的意志无关。
“真是,丑陋。”林千巧绝望地想着。
她并不想挣扎,如果能以干脆利落的死法结束这一生,林千巧或许并不会感到太过难受。可很显然她的身体并不这么想,人类的求生本能是非常强大的,有时哪怕意识还在抗拒,身体却早已给出了答案。
林千巧拼命地扒住身边的一个人,然而对方在水里的身体竟然开始快速地溶解,变成一团烂泥夹杂着血液散在水里。
此时的林千巧好像有了神力,她抓住谁的胳膊,谁的胳膊就会掉下来;摁住谁的脑袋,谁的脑袋就会瘪下去。泥人的身体在水里是非常脆弱的,特别他们此时还离开了土地的庇护范围,溶解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命运。
在这些泥人当中,也有几位长着兽耳、尾巴的泥人,他们由动物点化而来,因此并不是那么怕水,但在这种环境下,也是自身难保。
林千巧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的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全部变成了一滩又一滩烂泥。
“对不起…”
在已经开始涣散的浊黄色世界里,奇迹般地,林千巧的视野当中又出现了一道残破的人影,他浑身坑坑洼洼的,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一样。
林千巧很想就这样死去,可她的身体却还是在挣扎,夹杂着泥土与血迹的手就这样向着对方伸了出去。
求生之手无力地伸出,又无力地垂落。
就在这时,一只残破的、夹杂着泥土与木头的手,猛地拽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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