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四月初五,谯城城西三十里处,乱兵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间穿梭着。
“我最后问一次,你确定谯城没兵?”
营帐中,一个少壮尉官按着桌上的地图,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文官。营帐外早已围了几个大头兵,他们有的不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刀笔吏,有的则心不在焉地望着营帐顶上面的鸽子。
“将军放一百个心,王司徒之前和苟将军达成过密约,这是我参与过的。王司徒当时打算拿京城的皇帝和百官,换取禁军和一个去东海国的平安的归路。现在王司徒死了,苟将军的兵还在往洛阳赶,谯城方向决不会再有半个兵。
“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现在谯城有如天授,将军,只要你进占谯城,举东海王之大旗,必可收聚大量的苦县败兵。以我观之,洛阳附近,汉国势力和苟将军必有一战。如果苟将军胜,他必然会向西发展,那么我们向东的路途再无阻碍,可以带着兵众向前回到东海国。若苟将军败,以修整后的禁军之精锐,则可南下直指蒙城,兼并苟晞的部众,谯郡可尽有也。”
那文官在地图上比划一番,然后收了手指,望向校官。
“好!范主簿,如果大事可济,你就是我李头的张良、萧何。我们最近物资也‘征收’得不少了。现在范主簿你还没有要过一两银子,真是‘财物无所取’呢!你真的一点赏赐都不要?”
“李将军,我说过了。我只要白云坞,里面的财宝和女人都要归我,在这之外,我没啥想要的。”
这范主簿之所以建议乱兵攻取谯城,除了谯城防守空虚,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打谯城必然路过白云坞。他之前在军中与桓弼早有夙怨,原因是桓弼举报过他伪造账册,又颇受上司赏识,挡了他上升的道路。同时桓弼曾多次在酒桌上夸自家媳妇贤惠漂亮,夸白云坞生活小康,这也激起了他的贪欲。
现在,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桓弼父子多半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白云坞剩下的孤儿寡母,如何能守住家业。何况桓弼还说过留家里的是个不成器的孩子。桓弼,你毁了我的前程,他心想,现在我范建什么也不要,只是要践踏你所珍视的东西。
“好!事成之后,白云坞就是你的了。”
“哈哈,我和桓长史是老同事,照顾他的遗孀也是应有的本分嘛。”
李头趁着范建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一个白眼。他早就知道这范主簿是个卑鄙之人,但是乱军之中,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文职官员了,而范主簿又熟悉去往谯城的路,所以只能暂且与这种人合作。他当然不相信范主簿那套“谯郡可尽有”的说辞。
他自己本来只是个百夫长,平时人缘还算好,就被这五百乱兵推举为了头目。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军队(如果还能称得上是军队的话)全无纪律,只靠着谯城财富的诱惑支撑着,一旦有一支正规的军队,就足以击溃他们。他只求老天保佑,能顺利入驻谯城,在这之后会怎么样,他是没有想过的。
这些乱兵沿着涡水河一路向东,已经走了三天。道路一旁是涡水,另一旁是树林。那时中原植被还很茂盛,从苦县到谯城,现在的安徽和河南的交界处,往往可见成片的树林。
虽然一路上范主簿强烈要求兵贵神速,但是士兵一路打家劫舍,拖着抢来的瓶瓶罐罐,根本无法约束,一日只能走区区十五里而已。饶是如此,现在的士兵们也已经是疲惫不堪。
能不能顺利到谯城呢?李头看了看营帐外的大头兵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营帐不远处,道旁的树林边缘,几个人骑马匆匆闪过,身上是一般村民穿着。大概是客商吧,李头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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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这里是老当家往年收集的铠甲。”燕燕指着仓库的一角说道。
桓景仔细数了数,一共三十领,不由得惊叹:没想到桓弼这个老好人,也会在乱世中藏这么多违禁物资。看来晋末真是人心思乱。
“大脚,你过来”,他示意唐大脚过来,燕燕给他披上了一领铠甲。
“哟,果然是人靠衣装,现在的大脚叔还真是威风堂堂,有点胡人将军的样子了呢?”燕燕在一旁夸赞道。
“嗯嗯,可惜我们可没有几个兵给他指挥”,桓景调侃道,“现在会骑马的不过五十几个人,刀剑也不多,加上从谯城收集来的那些,也不过八九十副,而且很多都豁口了。”
“不过坞堡里面弓箭不少啊”,燕燕说,“毕竟老当家赋闲的时候经常带着全村的人去打猎,附近的猎户们也逃到坞堡里来了。”
桓景点点头。只要弓箭足够,守坞堡似乎不是一个问题。
这时一个中年人闯进了仓库,他抬头一看,是高管家,“你刚刚扮作客商去侦查得怎么样了?现在乱兵到哪里了?”
“乱兵离我们还有十里地,但是停住不走了,今天估计就这样了。”
“好!照这个进度,大概明天早上,我们就能会会他们了。”桓景兴奋地搓了搓手,“老高,你再去看看,我们的村民练习得怎么样了。”
桓景给村民们安排的练习无非是军训那一套,他当然不指望这个急就章似的训练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只要村民能勉强聚拢在一起,不陷入混乱,就算成功了。
他转身走向桓宣的卧室,途中经过了坞堡的塔楼,王雍容正在那里带领一群老弱和女子查找漏洞,坞墙上已经备好了柴火和几大缸水,一大捆竹竿都削尖了,整齐地放在坞堡大门旁边下面。大门内侧则又紧急用木头围了一个临时的瓮城。
他打开房门,这时桓宣刚刚下床,正整理着衣服。
“哥,我正要去找你呢!”桓宣看到哥哥来了,高兴又带些焦虑地说。
“嗯嗯,你先说吧。什么事?”
“我现在伤已经好多了,给我安排个事儿吧。”
“我正想着,你刚刚受伤,不宜参与危险的事情。现在的马匹加上坞里本来有的,一共一百多匹马,我们的骑手不过五十人。留下的大概五十匹马,我打算作为疑兵。”
桓宣有点怏怏不乐,“那...行吧。可是可以多分我一些骑手吗?毕竟我一个人赶不来所有的马。找你的计划,其实不需要多少骑手的。”
“可以,我分给你二十骑手,另外三十骑手分给大脚,刚好我们也只有这么多铠甲,你看怎么样?”
桓宣点点头,“另外,我还要一些竹矛,越多越好。自己也要带上家里那一支马槊。毕竟疑兵也是要自卫的。”
桓景答应了。这个弟弟是胆怯了吗?他心想,如果按照现任母亲的说法,弟弟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不应该如此啊。
他出了门,缓缓抬头,祈祷明天一切顺利。
天边太阳西斜,残阳似血;远处涡水河流水潺潺,林深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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