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启,只见有一披甲将首,领两千官军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农民军哪曾想到对方竟敢开城迎敌,起先为挡住暴雨般的箭矢,又是持盾步卒千人队伍冲在前头,被这一招攻敌不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登时乱作一团。
“骑卒,骑卒压上去!”
尚未等到指挥者大喊,左右两侧,孙新和王贵,皆是奋勇当先,挥舞手中长枪,增援前方杀来,一时三军相交,健马奔腾,嘶鸣、蹄声震天,所有的战旗拥簇在一起。
王贵与一众百户,参战之后皆是刀枪齐舞,呼吸之间,自顾挡箭克敌,至于身侧有多少兄弟跟并肩作战?又有多少兄弟受伤倒地?根本没有一丝空闲时间去理睬,更加无人会去清算多少伤亡。
高迎祥这种攻城战法,无异于将农民军的残骸铺在城外,搭建他们踏上城楼阶梯,所以他们的脑子里只能存在该如何杀敌,如何往前冲,如何冲进城中,如何活下去的思想,这才是他们作战的意义。
徐开地一边迎敌,一边瞧着城楼上的攻势,为何外城城防如此宽松,这个时候还敢领兵出城外战,是想攻我军不备?他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心中莫名冷若冰霜,却是像深陷寒潭一般。
城楼上的弓箭手,相较之前,似乎弱了不少,死伤有这么严重吗?对方想得到开城作战攻敌不备,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他们?
一个晃神的功夫,徐开地忽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呼风声,侧目过去,竟是一柄巨斧扑面而来,映在他的眼瞳中,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霎时间。
长枪探出,王贵大喝一声,转马来援,额上青筋暴露,用足力气,甩枪过来,将那马上持战斧之人刺飞,顺势再向上一挑,将战斧挑飞出去。
“瓜怂的,发什么呆?!”
徐开地脑子陷入短暂的空白,噩梦中醒一般,提枪奋力前刺,捅入王贵身后一官军骑卒的身上几寸,收枪将其带落地下,挡下几支飞箭,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老舅,咱扯平了!”
“弟兄们,城门就在前头,随我闯进去!”另外一侧,孙新一声呼喝,提着一根狼牙棒抬手砸飞一名官军骑卒,奋力往前冲去。
“不想死就跟紧点!”王贵提枪指了指徐开地,继续兜马向前道:“战功可不能都让孙麻子抢了,都给我往前压!往前压!”
在指挥者努力嘶吼挥旗传讯调度下,盾兵和弓兵暂作后撤,列队长枪兵迅速替补而上,透过勉强还能成列的盾兵、弓兵,几个千人队伍,迅速提枪冲上前来,连人带马一起刺捅。
刀枪起落交击,血肉与沙尘齐飞。马蹄飞驰、健马嘶鸣,嘶吼、嘶吼,兵器碰撞、落地,种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徐开地已经顾不上太多,只能投身这场无休止的厮杀中。
这一年的时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这些经历也让他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战争可以改变一个人,饥饿更是。
作为一个带着和平年代军人价值观、道德观、世界观的异域来客,亲眼见证历史的时候,也是种种无奈。
用王贵教他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你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情。什么好人、坏人,是非曲直,那都是吃得饱的人才有资格去思考的。
农民军就连和狗一样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奋起寻食,有错?官军维护家国朝堂稳定,安邦定国,有错?
说到底,这便是乱世,敢提三尺剑,立不世功,成为这场残酷战争最后的胜利者,才会被人歌颂。
“近了,再往前,越过拒马,五十步不到,就是滁州城门,兄弟们,随我一起,冲进去!”孙新又是一声呼喝,官军已然节节败退。
指挥者让传讯兵带来的话再一次在军中传开:“工事兵,云梯,往前压上去,钱和粮食就在城里,登城,登城!”
自长枪兵挺进跟入前方战场,官军攻势被彻底压制住,长枪所过之处,鲜血淋淋,不过是十多个呼吸的时间,徐开地和王贵、王虎一等人满身血迹,已然往前推进数十步,只要跨过前往拒马,城门便近在咫尺。
这方战场的双方将士从静若寒蝉的遥立而望,到歇斯底里的奋力厮杀,“杀、杀、杀”的呼喊声,已经和火炮声彻底融合到了一起,充斥着所有的人耳膜。
趁敌败退之际,徐开地得空,又想起先前自己的猜忌,抬头看向了城楼之上,几个千人工事兵队伍,好不容易扛着云梯到了城下,冒着箭矢,将云梯竖到城墙上,就大多数被守军推倒,下方举着盾牌挡箭的兵卒,便一窝蜂往后撤退。
农民军后方火铳弹药轰击到城垛上,不断有守军被炸飞出去,或从临近垛口摔下去,双方看起来,还是势均力敌。可他们的火铳本就不多,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连发了一段时间,进入过热状态,炮声逐渐稀薄,好不容易闯上城楼上的将士正与敌人展开厮杀。
“撤,快撤!关城门!”
就在王贵等人的要跨越那拒马林时,剩下的官方败军将首,迅速下令,众人竟是早有预谋般,毫不停滞,直往城门中撤回去。
孙新王贵等人,第一反应,当时要追,可偏偏在这一刻,徐开地瞳孔骤然放大,城垛上伸出来了大上百门的火铳。
一名满脸血污的披甲将士探出头来,他身上的战甲一被劈开了几道口子,可见又鲜血渗出,城楼过道上的厮杀仍在继续,但他神态依然刚毅,眼神依然坚定,向城下挥刀高声喝道:“开炮!”
“轰!“
石碎激溅,一颗炮弹划过徐开地身旁丈许位置,落入他后方的枪兵阵营中,轰然炸开,引出一阵惨叫。
众将莫名看向后方,就这么一会儿愣神的功夫,官军骑卒依然通过拒马中间留出的通道,撤入城门中。
“嘭!”
城门关闭。
火铳的射程较短,准星差,但威力巨大,对方明显是想要,将他们引到瓮城内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进行大范围的杀伤。
徐开地迅速回过神来,兜马回头,朝王贵大声呼喝道:“老舅,中计了,快撤,快撤!”
“举旗,向东北,撤!”王贵听到徐开地的话,竟是毫不犹豫,当即带人拨转马头,连冲带撞,呼喝撤退命令。
谁也没有想到,城中竟然有如此多的火器,徐开地都非常清楚,这一幕出现之后,他们第一次攻城,算是彻底失败了。
“千户将军,王贵那家伙跑了!”
正想要叫檑木战车上前来撞击城门的孙新,兀然回头,诧异道:“他肯放过这到嘴边的功劳.....”
“千......千户将军,看、看城楼上!”
“撤,直接往后面撤!”孙新只往上看了一眼,根本不做半分犹豫,即刻转马,大喝撤退。
城门东西两侧由静到动不过短短的刹那,火铳声接着孙新的撤退声音响起,足足上百门火炮被退推出了城垛,追着农民军的行踪轰炸,炮声从稀到密,最后形成崩天巨响。
不过须臾间,覆盖了城墙下的密集农民军聚集区域,宛如被火球砸入了的蚁穴,整条攻城战线,全线溃败。
墙头上,城墙下,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浇筑在漆黑的城墙和地面泥土中,没有人得空闲工夫去理睬。
退远了的农民军,只觉远远依稀可听闻,漆黑的城楼之上,明官军欢呼声如潮水般,铺张开来:“流贼退了,流贼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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